雖然相差了幾百年的演變, 但當雷廷完全不靠翻譯組件,用很少有人會真去學的銀河通用語說出‘銀河帝國’這個詞組時,指揮官的臉色變了。
常駐於天頂的鉛色濃雲滾動, 瓢潑大雨從天而降,轉瞬間淹沒了整座城市。
而城市的防護罩並不隔離這雨水,它淅淅瀝瀝落在城市裡,在人們頭上臉上身上, 也在不算高聳的黑色金屬建築群與裡裡外外整齊排列的深黑支架上。
“彆害怕。”雷廷說。
他輕輕揮指,濃雲散去,刺目的紅色陽光照來,而城裡彌漫的金色光輝,又將大雨精準蒸發。
雲霞似的迷霧漫散。
“彆害怕,彆緊張。”雷廷又道。他轉眼看向地下, 看向這座城市深埋星殼之中的動力源,那裡有奇異的紅色物質正在燃燒——“身為他們的保護者, 不準備出來談談嗎?”
他說完這話之後, 在眾人的迷茫與城市的沉默之中, 大約兩分鐘過去了。
一聲歎息悄然浮現,回蕩於眾人身旁。
“唉……”
那是一種精妙的能量控製技術, 一份能量精準的共鳴空氣,在虛空中模擬出一個低沉男聲。
紅色液體蠕動片刻, 像是隻變異史萊姆什麼的,隨後分出一片來,穿過機械結構與地層之間的各類物質縫隙。
最終,它滲過堅實地板,在帝國遺民們驚愕的眼光中融作一團拳頭——帝國遺民的拳頭——大小的紅色焰球,飄浮在半空中。
“您好……‘陽星’。”‘火酒’說, “您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怎麼知道?
那當然是‘上一次’知道的。
雷廷目光沉靜,從很早以前開始,他就刻意讓自己回避了幾乎每一項人在思考、準備和編造謊言時可能出現的一係列反應,這其中自然包括眼動與行為動作細節。
——上一次,在銀河幾乎在戰火中焚燒殆儘時,他與‘火酒’其實曾並肩作戰過。
對方戰死前告訴了他很多事,雖然如今它們與他對‘時空穿越經曆’的記憶一樣有些模糊,但隻是這點過往的話,雷廷還是清楚記得的。
通過‘上一次’的記憶,他能確定銀河中有幾個人完全可信……而另一些人,他們即使可信也是‘階段性’的可信。
其中,完全可信的那部分裡,就有‘火酒’一個。
即使兩人打的交道並不算多,但對方直接通過精神力分享給他的那部分記憶,讓他對對方的了解僅次於對方本身。
隻可惜,即便如此,他也不清楚對方的具體來曆。
“我知道的事很多。”雷廷答非所問,甚至還用問句回答了問句:“關於我說的事,他們的新任務……你意見如何?”
“……”‘火酒’沉默片刻,道:“我無權指揮他們。”
“你守護了他們,為這座城市供能數百年,‘火酒’。”雷廷歎息。
“但我沒想過再……我是說,沒想過成為他們,成為某個族群的領袖。你看,我的生命形態都和他們不一樣。”‘火酒’分出一小團飄浮的紅色液體,像個Q版手掌似的向雷廷擺了擺:“彆說什麼回報,朋友,難道你守衛獵戶人的時候,想過讓他們回報什麼嗎?”
“我就是獵戶人,我是我族群的一部分。”雷廷語速沉緩,“你呢?你怎樣看待他們?”
“彆問這個,嗐,我不知道。”‘火酒’說。
它蠕動著在空氣中翻滾,火焰熊熊燃燒,雷廷不懂這樣的黏液生物,也無法在不引起對方敵意的情況下去讀取一個正常‘S級’的思緒內容,很難鬨明白那是不是一種撒謊反應——那些記憶可不會細致到這個程度,智慧是需要隱私的。
“拜托,兄弟,我想這麼做就這麼做了。我隻是一團會著火的紅色黏液,是發酵已久的‘火酒’,我無意與你述說過往、爭辯未來,你也彆試著說服我。沒人能說服一團會著火的紅色黏液,”‘火酒’的超能合成音語調輕快,“你也不能,至少現在如此。順便,難道你隻是路過順手幫一把什麼人的話,會想讓他們報答嗎?”
好吧,這團‘會著火的紅色黏液’是自由的,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
一個心靈自由的智慧生物,不會整天想著去控製任何事物,或避免被任何事物所控製。
雷廷不太清楚這家夥存在於世多少年,整個銀河對它的記錄最早也隻能追溯至銀河帝國陷落之後,如果隻看表麵,或許會有人認為它其實一直沉睡於這顆星球,而帝國遺民的到來喚醒了它……
但敏銳的直覺告訴雷廷,這絕對有哪裡不對勁,因為莫名其妙的,他就是會覺得叫‘帝國遺民’聽‘火酒’的話不算是在讓後者挾恩圖報,他不會忽視這種異常。
不過他無意現在就解開這個幾乎與他無關的謎題——‘火酒’曾用戰鬥與犧牲證明了它值得信賴,沒必要在無關緊要的事上追根究底。
“好吧。”雷廷說,“我提醒一句,你們這顆恒星的本階段生命快走到儘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