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世人’, 有理性?
這兩個詞組放在一起的效果簡直荒謬,堪稱一種魔幻主義。雷廷一時間都看得呆了,伊文海勒也是。
兩人呆呆地仰頭, 和‘愛人’對視。
白玉般的巍峨身軀垂首, 初臨此世的巨神‘聲音’中性柔和, 帶著沉靜的理性與寬宏, 如風雲流淌,回蕩在兩人的感知中。
“……‘愛世人’?”
伊文海勒喃喃著, 在巨神俯身用那雙血湖般的眼睛注視他的時候, 他好像想往後退一步,最終卻是往前進了一步。
“我了解的你……不是這樣。”他說, 雷廷知道他一定想到了其它什麼——因為雷廷也想到了:“那個你更加……”
“瘋狂。”‘愛人’輕聲道:“我知道……”
“你知道?”雷廷皺眉。他為這句話裡的信息量而驚訝:如果‘愛人’從一開始就知道以後的自己會變成那樣一副……超級情緒疾病集|合體的樣子, 祂為什麼要放任自己變成那樣?
未發生的未來是無限的,難道祂真的沒有改變的機會嗎?
任誰都知道,麵對未可知具體變幻的未來, 冷靜與理性永遠都比失序的感性甚至狂亂強得多。
那麼……
“……你主動順從了這樣的‘命運’?”
雷廷因這句話而放輕了呼吸, 即使他並不需要呼吸, 而‘靈之底’裡的空氣也稀薄到難以支撐真正的‘呼吸’。
他能感覺到,伊文海勒同樣如此。兩人在逐漸扭曲周邊空間的時空波動中注視‘愛人’, 等待一個回複。
“或許吧, 我也不知道……因為現在的我, 還不是真正做出選擇時的‘我’。”初生的巨神道。
祂的‘生命’僅存在了不到分鐘, 但天然就有清晰自我認知、甚至在完全出世之前就已讀透未來的祂此刻目光深邃而溫和,像個曆經磨難看透凡俗的老人,也像一麵乾淨的鏡子。
“但我想……”
祂微笑起來,閉目低頭,撫摸自己胸前。
“……如果我真的認了命, ”祂說,“那一定是因為,我的自取滅亡,能導向一個更好的未來吧。”
時空的波動搖蕩,昏暗中,兩人怔怔看著那座龐大巨像。
祂通身潔白,周圍泛著黯淡紅光,那紅色流淌在無星之暗中,純粹又柔軟,乾淨到像經文裡寫的義人之血。
但更明亮的光來自祂白玉般的指縫之間——那是利劍似的光束,它猩紅如血,穩定長明,在邊緣泛著鎏金般的波紋,內裡隱約有什麼明亮耀眼又剛硬如鐵的東西存在著。
作為‘愛人’的心臟而存在。
伊文海勒還沒多大感覺時,雷廷猛然踏前一步。
他瞪大雙眼,死死盯著那片赤紅光輝中彌散光芒的穩定金色,看著它光滑的硬表麵,傾聽那無聲的長鳴,還有數千年後,自己與它立下的合約。
“…………”
雷廷不敢置信。
四麵黑暗襲來,紅光自行浮現,為二人抵擋壓力。
在越發狹窄的最終視野中,他慢慢張口,輕緩地呼喚那個名字:“……‘光輝典範’。”
伊文海勒猛地回頭,表情驚愕:“什麼?”
雷廷拍了拍他的手臂,目光慢慢上滑,注視白玉巨像那雙沒再睜開的眼睛。
“‘光輝典範’……”他啞聲道,:“……它是你的心臟,對嗎?”
‘愛人’沒有回答。祂隻是微笑。
柔和的微笑。
不變地微笑。
………………
…………
……
從又一個舊時代的蒼藍天空中摔落下去時,雷廷和伊文海勒並未在空中就開始飛行,而是短暫保持在自由落體的狀態中。
一金一白的流星前後飛墜,兩者均拖著長長的紅色彗尾,防護能量與大氣層的互相摩擦讓熾焰爆燃,兩人就在其中感受寒意與驅逐它的高溫,並深深地沉思。
他們都讓方才發生的一切給震撼得不輕。
他們見證過艦團躍遷、恒星破碎,如有實質的能量射流衝擊萬物,讓星球像花一樣,盛開在漆黑的畫布上。
銀河看似平靜實則嘈雜,一次閃光就可能是億萬生|命|的消逝。
一瞬的盛開,永恒的終結,是星際時代藝術家永遠的話題。
但即使如此,他們還是為這樣的事實而震撼:這世上最狂亂、最無序、最破碎且擅長好心辦壞事的人類超能實體,其實擁有自己的理性。
或者說……曾經擁有過。
而且,那顆純粹理性的星辰,其實曾經,是祂的心臟,支撐祂存在的核心。
‘光輝典範’是‘愛人’的心臟……這話比‘愛人擁有理性’還荒謬。更荒謬的是,這居然是真的。
“我……”伊文海勒忽然發聲。
在夜幕中下墜的呼嘯風聲中,他的聲音如以往每次那樣,直接響在雷廷精神的感知中。
片刻之後,他沉默下去,直到他們還有一小會兒就要砸上地麵,為這顆星球帶來一次天外來客的衝擊。
“……我有點難過,雷廷,”他快速說完了這句話,目光漫無目的地注視夜幕與群星,“‘愛人’對人類的愛貨真價實,祂又不是最開始就那樣瘋狂,這證明祂的瘋狂是一種……”
……是一種犧牲。
他想。
一種……可悲又可敬的,如今他未知全貌、卻清楚知道它有多令人痛苦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