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說的。”她麵帶嘚瑟。
流景無言片刻,虛心請教:“你說這些的目的是?”
“昭告天下唄,免得我一走他突然反悔,你又得回牢房了,”不聽笑得頗為得意,“現在整個冥域都知道了,他肯定不好意思廢黜你。”
那你是真不了解非寂的人品。流景哭笑不得,又想到一事:“那我……你沒說吧?”
“這個沒說,你修為不高,我說出去了,萬一有人心生嫉恨,對你和孩子不利怎麼辦?”妖族也是大族,勾心鬥角的事小公主沒少經曆,這種事自然有點分寸。
流景鬆一口氣,笑著跟她道謝。
舍迦在一旁沉默不語,等流景把小公主打發走了才問:“你是造謠說自己懷了帝君的孩子,帝君才將你放出來的?”
“前半句對了,後半句不對。”流景掃了他一眼,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舍迦聽得一愣一愣的,最後感慨一句:“我還以為自己真要雞犬升天了呢。”
“三天內不把她送走,你跟我都得升天。”流景斜了他一眼。
舍迦樂了:“您出手,肯定沒問題。”他算是看出來了,在苟命的本事上,他們家仙尊若說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流景扯了一下唇角,覺得事情沒那麼容易。
本來打算走個過場就算了,結果被不聽小公主一鬨,無數人都湧進宮裡道賀,一個個還賴著不走,非要看看帝君的第一個宮妃是何模樣,其中諸多都是為冥域儘忠了一輩子的老臣,非寂不能把人輕易打發了,隻能在偏殿設晚宴招待眾人。
天色已晚,眾人陸陸續續去了偏殿,流景獨自在水榭中坐了半天,確定時間差不多了,便要上樓去叫非寂,結果突然被狸奴攔住。
“你打算穿這一身去?”他皺著眉頭問。
流景低頭看一眼自己的婢女服:“有問題嗎?”
花花綠綠的多好看啊,不比她初來乍到時那身白衣裳強?
“你現在是妃,不是婢女。”狸奴不願與她多說,直接示意宮人帶她去妝扮,“我去請帝君,你收拾好了直接去偏殿找我們就好。”
“不用這麼麻煩吧。”流景無奈抗議,然而抗議無效,還是被宮人給帶走了。
狸奴目送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一回頭便看到非寂出來了。
“帝君。”他連忙迎上去。
非寂掃了他一眼:“她呢?”
“卑職讓人帶她去更衣了,這樣的大日子,竟然還穿著婢女的衣裳,真是不懂規矩,”狸奴說完,意識到流景已經今非昔比,連忙下跪認錯,“卑職魯莽,對宮妃不敬,還望帝君恕罪。”
“不過是走個過場,三日後就恢複如常,不必在意身份。”非寂淡淡道。
狸奴頓了頓,想起他某日清晨的傾訴衷腸,心想您就口是心非吧。
女子妝扮起來最是麻煩,等全部收拾好,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流景看著鏡中華美盛妝的自己,沉默半晌後問旁邊的宮人:“現在過去,不會隻能吃剩飯了吧?”
正默默欣賞美貌的宮人們:“……”
事實證明她作為今天的主角之一,是怎麼也不會吃剩飯的。流景匆匆趕到偏殿時,就看到眾人桌上隻擺著幾盤小食,頓時鬆一口氣。
“冥妃娘娘到!”
一聲高亢的喊禮,鎮住了殿內的嘈雜,除了非寂以外的所有人紛紛起身,朝著殿門方向俯身行禮。
寂靜之中,狸奴遲遲聽不到流景的動靜,頓時緊張她不懂規矩會給帝君丟臉,於是偷偷瞄了一眼她的方向。
結果就這一眼,便看到一個矜貴華美的女子,他微微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那是流景。
流景自從來了冥域,已經許久沒有接受朝見,此刻看著這一屋子的人,心下雖然覺得麻煩,但還是揚起唇角,一步一步朝著非寂走去。
高台之上,非寂平靜地看著她走近,黑沉的眼眸裡沒有一絲波瀾,倒是宮裡其他人一愣一愣的,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女人。
萬眾矚目之下,流景終於一步步走上高台,與非寂對視許久後突然朝他伸手:“帝君。”
非寂視線落在她的手上,不言不語也不動。
“……帝君,給點麵子啊,小公主看著呢。”流景壓低聲音,雍容端莊的容貌之下充滿無奈,與從前沒有半點區彆。
不聽坐在下方最前方的位置,無視旁邊殷勤的非啟,仔細打量高台之上的兩人。
非寂眼中仍無笑意,唇角卻彎起一點,勉為其難將手伸過去,流景順勢握住,轉身到他身旁坐下,沒骨頭一樣靠在他身上。
非寂蹙了蹙眉,下意識要推開她,流景卻抓著他的手不放:“帝君,配合點啊,你還想不想把小公主趕走了?”
非寂掃了眼台下的小公主,果然還在盯著他們看。
“麻煩,殺了吧。”他眼神晦暗。
流景順勢坐下,笑著給非寂斟酒:“帝君喝酒。”
非寂垂眸看向她,正要說彆多事,她的杯子就抵在了他唇上。
非寂:“……”
台下眾人好奇這兩人是怎麼相處的,可又因為非寂積威甚種,隻敢偷偷摸摸地看,一時間連絲竹聲都小了不少。
眾目睽睽之下,非寂隻能喝了,然後就被喂了一顆果脯。
“是不是比糕點好吃?”流景輕笑,“我近來嘗了上百種蜜餞果脯,這是我找出的最好吃的幾種之一。”
“你近來一直在暗牢裡,怎麼找到這麼多果脯的?”非寂抓住重點。
流景意識到說錯話,默默望天。
非寂神色淡淡:“看來流景娘娘在暗牢的日子,比本座想得要滋潤。”
“……帝君你餓不餓,要不讓他們上菜吧。”流景強行轉移話題。
“那便上菜,”非寂睨了她一眼,“多吃點,明日她若還不走,你這輩子都無法吃飯了。”
“不是三日為期嗎?從昨晚到今晚,也才過了一日。”流景給他算日子。
非寂勾起唇角:“昨日已過,今日還剩一個多時辰。”
“……看出來您是真心想弄死我了。”流景感慨。
非寂看了眼她無奈的神色,難得生出一分愉悅。
殿內人數太多,雖然交談時刻意壓低了聲音,但仍是一片嘈雜,和絲竹樂聲混合在一起,更是吵得人心煩。
非寂耐心很快耗儘,但礙於戲都唱到這份上了,中途離開隻會前功儘棄,隻能沉著臉繼續坐在這裡。他自認為將心思藏得很好,流景卻突然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一股清涼的靈力瞬時傳了過來。
他微微一頓,驀地想起與她換身體後使用靈力時,來自識海的震動與痛楚。非寂沉默片刻,垂眸看向她有些蒼白的臉:“本座並未要你施清心訣。”
“我自己願意的,”流景衝他挑了一下眉,眼底竟閃過一絲淡淡挑釁,“我就喜歡帝君,樂意為帝君做所有事,不行嗎?”
非寂與她對視許久,冷淡彆開臉:“白費功夫。”
“帝君舒服了,就不是白費功夫。”流景揚了揚唇,另一隻手突然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非寂重新看過去,便看到她掌心多了一隻手帕卷成的長條。
“這是什麼?”非寂問。
流景:“你的原形,像不像?”
非寂看著細長條,難得無言以對。
“啊,還不夠。”流景閉上眼睛,在長條上施了靈力,粗糙的長條頓時變成一條栩栩如生的小黑蛇,盤在非寂手腕上化作一個蛇紋方鐲,首尾銜接的地方還咬著一顆圓圓的像蜜餞一樣的寶石。
“這樣就好了。”流景滿意了。
非寂看著她脂粉都遮掩不住的蒼白臉色,眼神逐漸變得複雜。
明明隻是一條手帕幻化的、非常廉價的鐲子而已,戴在手上竟然重如千斤。他難得感覺不適,蹙著眉頭便要解下來,卻看到非啟突然走上前來。
“臣弟恭喜帝君封妃,願帝君和冥妃恩愛長久,正好不聽公主也來了,”他掃了百無聊賴的小公主一眼,臉上笑意更深,“今日雙喜臨門,臣弟特意準備了一場煙火,還望帝君冥妃和公主笑納。”
話音未落,瀟灑地甩了一下袖子,頓時天邊炸起千朵萬朵盛大的煙花,將整片天空都照得亮如白晝。非啟不動聲色地觀察不聽表情,看到她專注欣賞煙花後,臉上露出滿意神色。
“煙花這種東西,也就凡人和妖族喜歡,非啟閻君這心思有點太明顯了啊,”流景靠在非寂身上,小小聲告狀,“他不會還沒死心,想討好小公主拉攏妖族,好篡你的位吧?”
煙花聲太大,她靠得極近,近到連呼吸都拂在他的臉上,非寂難得走神,盯著手上方鐲沉默不語。
“帝君喜歡?”流景輕笑。
非寂一低頭,便對上她清澈的眼眸。
一朵煙花炸開,完整地倒映在她的眼中,她卻專注地看著他,沒有半點分神。
許久,非寂彆開臉:“無聊。”
“我問帝君是否喜歡煙花,怎就是無聊了?”流景嘖了一聲。
非寂頓了頓:“本座說的就是煙花無聊。”
“那是因為在這裡看才會無聊,換個地方就不無聊了。”流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趁所有人沒有發現,拉著他就往外跑。
等小公主重新看向王座時,那裡已經空空如也。
流景拉著非寂跑出偏殿,便從乾坤袋裡掏出一個上階飛行法器,非寂隻是掃一眼便認了出來:“塵憂尊者之前送過來的東西。”
“我都是你的,就彆跟我這麼計較了。”流景將法器丟在地上,瞬間膨脹成一艘小船,她先一步跳到船上,又笑著朝非寂伸手,“帝君,來。”
非寂站在原地不動。
“來嘛,出去走走。”流景繼續勸。
非寂掃了她一眼,無視她的手抬腳邁上小船。
塵憂尊者送來的東西就是,單憑意念都能使用,根本用不著靈力。流景閉了閉眼睛,輕易指揮著小船飄上半空,以萬千燈火為底,以蒼穹煙花為伴,悠悠哉哉往外飄去。
幽冥宮的鬼卒被突如其來的法器驚動,看到上麵坐著的人後更是有些懵,麵麵相覷之後還是退回原位,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小船悠悠飄出幽冥宮,流景又看到了宮門口的石像,忍不住問非寂:“帝君,這倆石像能送我嗎?”
“做夢。”非寂冷淡看她一眼。這兩尊相在冥域一統之初就在這裡了,是幽冥宮皇權的象征,她胃口倒是大,張口就是送不送的。
流景不知其中因由,被拒絕了也不生氣,往下一躺安靜看近在咫尺的煙花。
“非啟可真夠下本的。”流景揚起唇角,看到非寂還端端正正坐著,便趁其不備突然出手,強行將人拉躺下。
“你……”
“噓,”流景伸出手指壓在他唇上,“休息一下吧帝君,今日好累啊。”
非寂看著她疲憊的眉眼,神情微動後又逐漸冷漠:“自作自受。”
明知識海破損不能濫用靈力,偏偏再三動用,如今隻是感覺到累,已經算是幸事。
流景聞言揚了揚唇角,閉著眼睛說了句:“帝君,就您這樣,在我們村是找不到媳婦兒的。”
大概是這輩子都沒聽人說過這種話,非寂看著滿天煙花非但不感覺生氣,反而荒唐到有些想笑:“本座也沒打算在你們村找媳婦兒。”
“誰說的,我不就是我們村的?”流景側身挽上他的胳膊,額頭輕輕抵住他的肩膀。
非寂當即便要抽出手,卻突然聽到她均勻的呼吸。
煙花落儘,夜空再次顯現出魔氣碰撞的漫天星光,非寂靜靜看了片刻,也漸漸有些乏了。
無妄閣頂層的寢房裡,糕點不知何時已經徹底被蜜餞果脯取代,滿滿一盤安靜地擺在桌上。小船悠悠蕩蕩,在天上飄了大半個時辰後猛然往下墜,流景和非寂同時睜開眼,流景連忙用意念將船控製住,才發現已經飄出了幾十裡地。
“回去吧。”她打著哈欠揮一揮衣袖,小船頓時朝著來時路去了。
非寂起身在船頭站定,像一個走了三千裡地的夜遊魂,漫天星光從他身側倒流,透著一股孤寂和不真實的感覺。
小船以下萬盞燈火構成整個冥域,非寂看著自己的故土不知在想些什麼,突然被人攬住了腰。
非寂垂眸,恰好對上流景帶笑的眼睛。
“你是真的不怕死。”屢次三番被輕薄之後,非寂竟然生出些感慨。
流景踮起腳尖,猛然拉進了與他的距離:“帝君,小公主在看。”
非寂蹙眉便要低頭,卻被她捏住了下頜。
“亥時之後冥域禁止出入,也就是說,我必須明日亥時之前將她弄走,”流景壓低了聲音,黑夜中透出些蠱惑,“帝君,配合一下唄。”
非寂喉結動了動,定定看著她沒有動。
流景無聲笑了笑,在他唇角印下一個小小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