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會談是由蓬萊老祖牽線、每隔千年就會舉辦一次的盛會, 每一屆都由三界輪流指定舉辦地點,這一屆恰好輪到天界指定,於是五百年前便將舉辦地點定在了沉星嶼。
沉星嶼地處極南之地, 是一座被大海環繞的孤島,島上有綿延千裡的星辰花, 白天在大片大片的雲下開著淺粉的花, 每到夜晚就會散出點點光亮, 與天空密布的繁星相互輝映。
“舟明仙君平日也不怎麼喜歡出門,是怎麼發現這種好地方的?”舍迦坐在海岸上, 一邊聽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響, 一邊隔著大海看繁星閃爍的孤島,終於忍不住發出一句感慨。
流景斜了他一眼:“因為就不是他發現的。”
“那會是誰……”舍迦不解回頭,對上她的視線後一愣, “您?”
“很驚訝?”流景挑眉。
“倒、倒也沒有, 隻是有點好奇, 這地方美則美,卻極為偏僻,瞧著更不像有什麼機緣, 您為何會跑來這種地方。”舍迦失笑。
流景看向夜幕中閃著點點星光的方向:“很漂亮,不是嗎?”
她第一次去蓬萊時, 便喜歡上了遼闊的海和天, 之後好幾次離開蓬萊試煉,都心心念念等蓬萊一行結束, 就叫上三兩好友, 找個同樣漂亮的地方隱居幾百年。
蓬萊汲取天地靈氣,受天道五行偏愛,想找一個同樣漂亮的地方極不容易, 結果她運氣不錯,最後一次獨自試煉時,還真讓她找到了,也就是這座由她親自命名的沉星嶼。
“的確漂亮,”舍迦也被浩瀚的景色吸引,片刻之後才問,“這麼漂亮的地方,您竟然舍得用來開三界會談,要知道來的人品行參差不齊,可不是誰都能仔細愛惜美景的。”
流景聳聳肩:“又不是本尊定的地點,是十三仙君裡的風語君,無意間在本尊桌上瞧見了存了此處風景的玉簡,便死活要把這次會談定在這裡。”
她第一次無意間來到沉星嶼時,唯一的想法便是帶非寂來這裡看看,可惜等她回到蓬萊,他已經被南府重創,成了奄奄一息的人質。
再後來殺南府、抽情絲,登高位,她便再也沒有機會提起這裡,直到風語君說要把本次會談定在此處,她才恍然想起,自己也曾滿腔熱忱跑回蓬萊,想將自己驚喜的發現分享給夥伴。
可惜那時的她已經做了兩千多年的仙尊,和非寂也在蓬萊一彆後再也沒見過麵,昔日種種設想皆成空,沉星嶼於她眼中,也變得與世間其他美景沒有不同,所以風語君一提,她便由他去了。
“也幸虧定在了此處,否則還不知道何時有機會再來。”流景撐著海岸站起來,在呼嘯的海風中伸了伸懶腰。
舍迦也趕緊起身:“咱們現在過去嗎?”
“再等等。”流景從袖子裡掏出小月亮,小月亮迷茫地用眼睛尋覓四周,沒找到便失望地低下頭。
流景無聲笑笑:“彆急,等三界會談一結束,我就帶你去見他。”
小月亮吸一下鼻子,沒精打采地與她對視。
流景摸摸她的腦袋,將人放在沙灘上,小月亮立刻開始吭哧吭哧挖沙子,方才生出的那點惆悵散了個徹底。
舍迦無奈地看小月亮一眼,話卻是對流景說的:“已經等三天了,究竟在等什麼?”
他們三天前便已經到了這片海域,但一直遲遲沒有上島,而是守在島嶼千裡之外的海岸上,如今已經是第四個夜晚。
“當然是等天界的代表到來啊。”流景斜了他一眼,“難不成你還想用自己的真實身份上島?”
舍迦頓了頓:“難道不是嗎?”
他還以為這次來,就是要光明正大給那些叛徒一些教訓呢。
流景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給點教訓簡單,可本次來的又不是全部叛軍,打草驚蛇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好處,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查到那些人參加三界會談的目的是什麼。”
“該怎麼查?”舍迦忙問。
流景:“等。”
舍迦:“……”
流景被他臉上的神情逗笑,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然後他們就開始繼續等。
隨著三界會談的時間臨近,空無一人的海岸上陸陸續續多了些人,流景用隱匿身形的法器造了一間小屋,自己和舍迦整日躲在小屋裡,看著這些人在岸上停頓片刻,便朝著沉星嶼的方向去了。
“妖族這次的代表竟然是不聽小公主,她上次離家出走險些出大紕漏,妖族族長竟然還準她出來,”舍迦遞給流景一把瓜子,自己又去摸彆的吃食,“人皇竟然親自來了,聽說他今年生了兩場重病時日無多,若我猜得沒錯,他這次來應該是想尋求長生之法吧。”
“都親自來了,老祖多少會給些麵子,幫他延續個小十年的壽命,但更多就沒有了。”流景哢嚓哢嚓嗑瓜子,覺得味道還不錯,便往袖子裡塞了兩顆,接到瓜子的小月亮立刻開始努力剝皮,“除非他自己決心放棄權力潛心修煉,或許還有轉機。”
天道守恒,想要什麼就靠自己,誰也彆想不勞而獲,即便是有天子之稱的人皇。
“您以為他為何追尋長生?還不是因為舍不得權勢,聽說他還信了遊方術士的話,險些拿自己兒子煉丹,最後是皇後揭穿術士騙局,那孩子才活下來,”舍迦嘖嘖一聲,繼續找吃食,“從凡間皇城到這裡,一來一回也得小兩年的時間吧,延續十年壽命又如何,回去之後說不定已經變天了。”
凡間局勢變換太快,改朝換代往往是一瞬之間。能為長生棄百姓於不顧的人,注定會被百姓拋棄。
流景笑了一聲:“難怪沒從他身上瞧見紫氣東來,合著是人皇的氣數儘了。”
“可不就是……仙尊,怎麼沒吃的了?”舍迦找了半天一無所獲,隻好求助她。
流景嫌棄地看他一眼:“這個乾坤袋裡沒有,你就換個乾坤袋啊。”
“哦……”舍迦撓撓頭,總算換了目標。
流景繼續坐在小屋窗前盯著外頭,當看到鬼族的人出現時,頓時有些驚訝:“鬼魔兩族這次竟然沒有同行。”
“興許是狸奴臨時有事,就耽誤了。”舍迦隨口接一句,看到乾坤袋裡的東西後愣了愣。
流景察覺到他過於沉默,立刻扭頭看他:“怎麼了?”
“……狸奴大人對您也太好了吧。”舍迦感動得眼圈都紅了。
流景頓了頓,才發現他手裡的乾坤袋,是之前非寂說狸奴給她準備的那個。
她接過乾坤袋打開,便看到裡頭光是防身的上階法器就有十餘件,養身靈藥更是五千不止,靈石三箱、法衣十身,還有數不清的五顏六色的首飾,和足夠兩人一個月的豐盛飯菜。
她看著這些東西,一向清明的眼睛難得出現一瞬茫然。
“沒想到狸奴大人長得五大三粗,做起事來卻如此細心,連您的吃喝都考慮到了,真是感天動地。”被乾坤袋保存的飯菜還冒著熱氣,端出來就像剛出鍋的,吃了好幾天冷食的舍迦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流景無意義地扯了一下唇角:“不是狸奴準備的。”
“……嗯?”舍迦不解抬頭。
流景抬眸看向窗外,眼神逐漸冷靜:“他們來了。”
舍迦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便看到五百年前提議將三界會談定在沉星嶼的風語君,此刻正帶著六個仙侍朝著岸邊走來。
“怎麼是他?”舍迦驚疑不定。
這是叛軍占領天界之後,第一次以天界代表的身份出席這種重要場合,他以為叛軍的話事人會親自來參加,沒想到來的卻是對仙尊最忠心的十三仙君之一的風語君。
舍迦略微冷靜下來,再仔細觀察風語君一行人,隻見他身後那幾個模樣陌生、氣息古怪的仙士畢恭畢敬跟在他身後,等走到岸邊時,又主動化出一艘大船。
這些人在他麵前,姿態未免太低了些。
舍迦剛壓下去的火氣,又隱隱冒了出來:“您對他那麼好,舟明仙君曾經更是救過他的命,他怎麼……怎麼能背叛天界!”
“眼見未必為真,”流景眸色沉靜,“眼下最重要的,是儘快混進去。”
舍迦一愣,便看到她掌心醞起一團靈力,直接朝幾人轟了過去,一瞬間風語君上船的動作凝滯,其他六人也突然靜止。
流景閃身出現在幾人身後,直接從最後兩人識海裡各抽出一團記憶,然後眼神一凜,兩人刹那間化成齏粉,落在沙灘上徹底消失不見。舍迦匆匆跟來,接過其中一團記憶放在額上汲取。
窺探彆人的記憶有迷失自己的風險,即便是修為再高的修者也不例外,所以流景隻抽了一小部分,簡單確定了記憶主人的身份性格,以及跟這幾人的關係。
讓她沒想到的是,風語君竟然是南府昔日收的秘密徒弟。
南府資質平庸,收徒也不喜歡收比自己天賦高的,沒想到卻收了十歲就突破無塵境的風語君。
而她與風語君認識這麼多年,竟然從來不知道他是南府的徒弟。流景緩緩睜開眼,已經化作那人的模樣,再看舍迦也同樣準備妥當。
定身的靈力消散,風語君眉頭蹙了蹙,似乎感覺到了異常。
“仙君,該上船了。”最前麵的仙士恭敬道。
風語君垂下眼眸,冷淡登上大船,流景和舍迦對視一眼,也立刻跟了上去。
船隻在深夜的海上疾行,風語君在船頭負手而站,任由風將衣裳吹得烈烈作響。流景和舍迦則是和另外四人一同待在船艙裡。
“外麵風這麼大,風語君怎麼不進來?”一個大腹便便的胖仙士問。
另一個瘦些的接話:“人家可是十三仙君之一,哪願意跟我們這些人混在一起。”
其餘幾人頓時哄笑,流景和舍迦也配合地笑。
“等這次沉星嶼一行結束,咱們也都晉升仙君了,到時候誰還比誰高貴嗎?”胖仙士不屑道。
瘦仙士掃了他一眼:“咱們晉升,人家難道就不晉升了?師父對他如此看重,隻怕這次回去之後,便會將天界事務儘數交給他。”
“師父?”流景突然開口,頓時吸引了其他幾人的視線。
她學著自己所化之人怯懦的樣子,吭吭哧哧半天才小心道:“師、師父那麼厲害,怎麼不自己掌管天界事務。”
“你腦子糊塗了?師父好不容易重生,眼下最要緊的是在天界境況傳出去之前,將修為恢複至昔日巔峰,免得惹來冥域趁火打劫,咱們卻無力自保,相比這些,天界事務又算得了什麼,”瘦仙士輕哼一聲,顯然比這些人知道得多,“等著吧,隻要此行順利,師父的修為會有大提升,最多半年,就可以光明正大宣布天界易主了。”
後麵的話流景沒有聽進去,滿腦子都是師父、重生這些詞,一時間周身氣息不受控地變得冷厲。舍迦不動聲色地掐了一下她的胳膊,她回過神來,淡定繼續套話。
海岸與沉星嶼相隔千裡,大船卻隻走了兩刻鐘便到了,等船隻即將靠岸時,流景也將風語君一行人此行目的弄清了——
取五族之氣運和靈力,為‘南府’續命。
因為蓬萊老祖的緣故,五族都十分重視三界會談,派來參會的要麼是皇室族人,要麼是頂尖大能,若是為了各族的氣運和靈力,那選在三界會談上動手並不奇怪。流景隻是好奇,他們連承認天界易主的勇氣都沒有,為何卻敢來打五族氣運和靈力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