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景隻好坐起來:“什麼時辰了?”
“寅時。”非寂回答。
流景伸了伸懶腰,扶著墓碑便要站起來,非寂先她一步起身,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回去吧,再睡一會兒。”流景將手抽出來。
非寂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半晌答應了一聲。
兩人慢吞吞走在路上,任由海風將衣袍吹得烈烈作響。
老祖念舊,蓬萊的景致萬年不變,這一條路走到儘頭,便是流景的寢房,對麵則是非寂的屋子。今晚的夜色與三千年前沒有不同,今晚這條路與三千年前也沒什麼不同,今晚一起回寢房的兩個人,亦是如從前一樣並肩而行。
隻是這一次,似乎又多了一個。
流景垂眸看向圓圓的肚子,眼底泛起淺淡的笑,隻是這笑來得快去得也快,正如這條路不管怎麼放慢腳步,也終有到頭的時候。
“回去之後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她站在路這邊,溫聲叮囑路那邊的非寂。
非寂與她對視良久,突然從懷裡掏出兩塊玉簡:“這是十天前,從舟明那得來的。”
流景猜到是什麼,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從他手中搶走後緊繃地問:“他給你的?”
“搶來的。”非寂回答。
“你看了?”
麵對她突如其來的警惕,非寂隻是沉默一瞬:“沒看。”
流景定定看著他,似乎在推測他有沒有說謊。
“真的沒看。”非寂重複一遍,黑色瞳孔暗了下來。
流景不知為何,突然就信了,於是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放鬆下來。
“為何不看?”她問。
“因為猜到你會是這樣的反應,所以索性不看。”非寂平靜與她對視,“你有事瞞著我對吧?”
流景一愣。
非寂唇角浮起一點弧度,顯然是已經猜到:“你不說,我便不問,等你想說那日,我自然就知道了,若是等不到……便也算了,我於你而言,本就已經無關緊要,自然不該逼你什麼事都告訴我。”
“非寂……”
“還有十餘日,她就該出生了。”非寂猶豫著伸出手,卻在即將碰到流景肚子的時候停下。
小家夥感覺到父親的氣息,迫不及待地動了動,非寂卻還是收回了手。
流景沉默一瞬,道:“等她出生後,我便讓舍迦送她去冥域。”
非寂垂眸:“不用。”
流景一怔:“嗯?”
“不用,讓她留在你身邊,”非寂重新看向她,聲音輕得幾乎要融進風裡,“你若怕我糾纏……我可以保證,日後沒你的允許,絕不去見她。”
流景還在發怔。
“睡吧。”非寂笑笑,轉身朝自己的寢房走去。
流景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相比先前走的這條路,隻覺格外陌生……能不陌生麼,從前在蓬萊百年,都是他送她回寢房,這樣看著他離開卻是第一次。
夜風很大,將他的衣角吹得翻飛,無意間露出的手腕上,還戴著熟悉的蛇紋方鐲。
“我何時說過怕你糾纏?”流景突然開口。
已經走到門口的非寂停下腳步,卻遲遲沒有回頭。
“還有之前湖邊道彆時,我有親口承認對你沒有男女之情?”流景看著他烈烈背影又問。
非寂靜了許久,到底還是僵硬地回過身來:“你想說什麼?”
“什麼都不知道,還自以為是。”流景輕嗤。
非寂無端火起:“我倒是想知道,你告訴過我嗎?”
“急什麼,再發脾氣,我就真不告訴你了。”流景板起臉。
非寂那點火氣刹那熄滅,三兩步重新回到她麵前:“你說。”
流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輕笑:“這事兒有些複雜,該從哪說起呢。”
“你先回答我……還心悅我嗎?”非寂問出最後一句時,聲音有些發顫。
流景沒有回答,而是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非寂眼角瞬間紅了,沉默片刻後越過她,打開了她的房門。
“進來說。”他站在門邊。
“……你倒是不拿自己當外人。”流景笑他一句,卻還是配合地跟他進屋了。
這件事說起來,的確是挺複雜,等流景從頭到尾解釋一遍時,天都已經亮了。
非寂的眼角紅了幾次,萬分複雜的情緒之後,隻剩下升騰的殺意,於是等流景話音一落,抄起法器便要去找舟明。
“乾什麼去?”流景慵懶開口。
非寂麵無表情:“殺人。”把那兩夫妻都殺了,也省得再禍害他們。
“舟明還未開始煉化長生,你若殺了他,自己也活不了。”流景提醒。
非寂眼神冷戾:“那便一起死。”
“可我不要你死。”流景看向他。
非寂回頭與她對視:“我也不要你以性命救我。”
流景笑了:“這便是我不肯告訴你的原因。”
兩人突然僵持起來。
漫長的沉默過後,流景歎了聲氣,朝他伸出手:“過來。”
“憑什麼是我過去?”知道自己在她心裡地位高於性命後,帝君大人突然開始拿喬。
但也隻是嘴上拿喬,流景一個眼神過去,他便板著臉走了過來。
“坐下。”流景掃了他一眼。
非寂不悅,卻還是乖乖坐下。
流景握住他的手,不輕不重地放在肚子上,等了一整晚的小家夥動了動,立刻熱情回應。非寂心中警告自己彆中了她的計,可表情還是緩和下來。
“老祖給她賜名逢生。”流景說。
非寂眼眸微動:“絕處逢生。”
“對,絕處逢生,”流景揚唇,“她將全部修為予我,便是給了我一個絕處逢生的可能,既如此,我便不能辜負。”
非寂抬眸看向她。
“你的命,我要留,我的命,也絕不會丟。”流景靜靜看著他。
非寂沉默許久,再開口聲音已然沙啞:“萬一呢……”
“沒有萬一,”流景捏住他的臉,“我運氣好得很。”
“萬一呢?”非寂定定看著她。
流景無奈:“都說了沒有……”
“萬一呢?”非寂打斷她,“我要如何,逢生又該如何?”
流景靜了很久,輕笑:“自然要好好活下去。”
非寂垂眸:“你隻是告知我你的決定,並沒給我選擇的餘地。”
“對呀,就是這麼霸道,氣不氣?”流景與他玩笑,試圖讓氣氛輕鬆點。
非寂麵無表情:“若我和那女人都死了,你也就不會以身犯險了。”
流景臉上笑意淡去:“非寂,彆讓我後悔告訴你。”話外的警告之意,不言而明。
非寂眼圈倏然紅了:“我寧願你沒告訴我。”
流景無奈:“那怎麼辦,把你記憶抽出來?”
“你敢。”非寂不悅。
流景忍不住笑了;“我本來,是打算一直瞞著你的。”
可直到看著他轉身離開,卻莫名想起了師父,才意識到隱瞞與欺騙,或許並不是最好的辦法。
坦誠是最能減少遺憾的方式,老祖知道講道理她也不會聽,所以用自己的離去教會她。
“天譴之威不可估量,待你神魂修複,可以助我一臂之力嗎?”流景朝他伸出手。
非寂沉默許久,到底還是握住了,流景揚起唇角,還沒來得及笑出來,他便調整了動作與她十指相扣。
“……怎麼還趁機占便宜呢?”
“與自家道侶牽手,也算占便宜?”非寂反問。
流景想了想:“不算。”
“我會護住你。”非寂認真道。
流景揚唇,正要開口說話,身下突然一片濕熱,她臉色一變,驀地攥緊了桌布。
非寂察覺到她靈力紊亂,瞬間眼神一凜:“怎麼了?”
“叫……舟明過來,”流景勉強平複呼吸,“逢生……估計是要提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