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技藝(2 / 2)

蘇培盛沒有理由要害她,今日邀請她的恐怕也不是蘇培盛,而是這白瓷茶杯的主人。

作為雍正皇帝身邊內侍的第一人,蘇培盛在婉襄麵前的那種傲慢是掩飾不住的。

他獨自一人走在前頭,婉襄和哪個灰袍小太監跟在身後。背著人的時候那小太監很活潑,偷偷覷了婉襄好幾眼。

婉襄雖並不討厭他們這樣的人,但也不至於同他們共情,男人就算做了太監也能淩駕在女人之上,她剛剛才見識過。

那小太監見婉襄並不反感,便壓低了聲音同她搭話,“劉姐姐好,我叫小順子,是我師傅新收的徒弟。”

婉襄隻是低頭笑了笑,並不敢當真同他搭什麼話。

“待會兒……待會兒姐姐小心說話,問你什麼,你答什麼就是了。倒也不必太過緊張。”

這句話倒有些用處,對於將要見到的人,婉襄心裡也有了些計較。她朝著小順子笑了笑,也就算是報答他這一句提醒的情義了。

進了坤寧門,婉襄很快反應過來他們是在往禦花園裡走。為故宮工作了三年,大部分的建築婉襄其實都很熟悉。

有小順子這一段插曲,他們很快便在東麵的摛藻堂前停了下來。

蘇培盛並沒有進去的打算,轉而讓小順子接過婉襄手中的白瓷茶盞,先一步走進堂中。

“貴人在此處相候,劉姑娘自己進去便是了。小順子方才已經提醒姑娘,姑娘隻回答應當回答的問題便好。”

這意思也就是,不該問的問題不要問。

婉襄自然能夠明白,走上台階,推開了摛藻堂的門。

早已是月上中天時分,摛藻堂裡掌了燈,卻隻照亮了以屏風相隔的半邊房間。

另一麵是窗戶,有人在窗前的長榻上正襟危坐。月光傾瀉而下,也同樣地,隻是照亮了他一半的身體。

婉襄向著屏風之後的那個人行了個尋常禮儀——她雖然知道這個人是誰,但高貴之人並沒有表明身份的意圖,她自然也不能掃興。

屏風之後的人朝著她點了點頭,“坐。”

仍然是熟悉的聲音。

婉襄卻之不恭,繞到八仙桌之後的椅子上坐下,才注意到桌麵上癱放著一堆瓷片,這一次,似乎是龍泉窯的瓷器。

是還要她修理的意思麼?

她抬頭望向屏風之後的那個人,修複好的定窯白瓷茶盞此刻就在他手上。即便他低頭端詳,仍舊將他的背挺得很直,他是大清的脊梁。

“白雪梅花……是怎麼想到的?”

“這其實隻是鋦瓷的常用技法,聽說茶盞的主人喜歡梅花。”

婉襄也下意識地坐直了,“這是素麵白瓷,若以普通鋦釘修補未免不雅,因此便特意雕琢了花釘。”

其實這些花釘都是她自未來世界帶過來的,現代社會生產力高,做這樣幾個釘子並不費力,售價也便宜。

若當真連鋦釘都要自己做,以這個杯子的碎裂和它所需要的精細程度,就不是婉襄用三天時間能完成的工程了。

定窯白瓷,即便是在清朝,也是非常珍貴的東西。

在把它上交之前,婉襄當然也掃描完了它的信息,可惜文物庫裡並沒有能夠找到與之相匹配的東西。

也就是說,到婉襄生活的那個年代,它已經永久的失傳了。

這還不是最麻煩的地方,“除此之外,因為這杯子的碎片少了一塊,恰在杯沿上。”

“因此不得不以生漆填補、打磨,加以作色,重新上釉,使之得以看起來與過往沒有明顯區彆。”

生漆好找,作色和上釉所需的噴槍卻麻煩,還是婉襄在夜深人靜無人之時與科研組聯係偷偷要來使用的。

“倒是看不出來它曾經缺了個口子。”皇帝將那杯子拿在手中反複旋轉,似乎仍然沒有找到缺口。

這對於婉襄而言是一種肯定。

皇帝很快提了一個新的問題,聲音之中卻染上了絲絲縷縷的疲憊,“修補這杯子,每一步都做了些什麼,全都說來聽聽吧。”

他的語氣裡全無帝王的那種威嚴與命令,他好像是對這些事感興趣,又好像沒有,隻不過是一個用來打發時間的話題而已。

但無論如何婉襄都不能拒絕,她隻能儘量詳細地將每一步都儘量有趣地向皇帝描述起來。

她實在很喜歡這份工作,談起這些的時候漸漸地入神,幾乎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等她回過神來再望向屏風之後的那個人的時候,才發覺他以手肘支撐著他的臉,已經許久都沒有給她回應了。

婉襄安靜下來,她能夠清晰地聽見寂靜月光之下,房間裡兩個人的呼吸聲。

皇帝應當是睡著了。她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很快又醒了過來,問了一個更不知道叫她怎麼回答的問題,“你是怎麼學會這些技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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