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若問現代的柳婉襄,是很好回答的。
她是獨生女,母親又是外祖父母的獨生女,若非如此,祖上傳下來的鋦瓷技藝也不會教給她的母親,進而傳了給攻讀考古係研究生的她。
但對於清代的劉婉襄來說……
她的父親劉滿隻是怡親王府的管領,哪裡算是什麼“官”,方才其實也隻是雲英在嘲諷她而已。
“奴才父親本是怡親王府的管領,有時也會接觸一些王府之中的貴重瓷器。”
“奴才小時頑皮,曾打碎過一盞名貴瓷器,為父母責罰,當時便賭咒發誓定要將那瓷器恢複原狀。”
劉婉襄究竟有沒有做過這樣的事當然早已不可考,有這樣的一個淵源,也算是沒有名目。
雍正沒有說話,婉襄覺得他恐怕隻是希望有這樣的背景音,於是壓低了聲音繼續說下去。
“奴婢家中有姐妹三人,又有兩個兄長,母親主持中饋分身乏術,父親也很少拿一些規矩來約束我們,因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愛好。”
這些都是劉婉襄的記憶。
“兄長們喜歡騎馬射箭,尤喜射麻雀,以獲渺小且迅捷之物為技藝精湛;大姐喜歡做女工,妹妹如奴才一般不著調,她喜歡飼養觀察各種昆蟲。”
她回憶起那段不真切回憶裡的少女,若是劉婉甯生在現代,或許能夠成為一個著名的昆蟲學家。
“你的父親隻是個管領……你們的生活如何?”
雍正驟然開口,讓婉襄嚇了一跳。
但她也很快沉靜下來,繼續回答他的問題,“父親是怡親王府的管領,怡親王多蒙聖眷,為人又和善大方,年節下多有賞賜,因此生活並不困難。”
怡親王是康熙的第十三子胤祥,在九龍奪嫡之中堅定地站在四阿哥胤禛這邊,他們兄弟的感情很好。
婉襄是有意捧一捧皇帝,但這些也的確是事實。
她回答完畢,雍正並沒有像剛才一樣沉默下去,轉而又問了她另一個問題,“你有這麼多兄弟姐妹,他們都和你一母同胞麼?”
劉滿並沒有納妾。
可偏偏提問的人是雍正,康熙有多少妃子和孩子,隻怕連他自己都數不過來。
“奴才兄弟姐妹都是一母同胞,但……奴才有時卻並不覺得這是好事。”
“哦?”屏風之後的雍正被婉襄勾起了興趣,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也將方才的懶散一掃而空。“何出此言?”
以下的話語都並非出自婉襄真心。
“父親一生隻娶了母親一個妻子,並未納妾,這也就意味著後院之中家務操勞,生育重擔都壓在了母親一人身上。”
古代人,無論是漢人,金人,滿人,蒙古人,沒有一個民族會覺得“多子多福”是一種災難。
妾侍固然是男子好色的證明,是對全體女性的壓迫,但僅僅對那些身居高位的女子而言,從利益的角度出發,倒也的確不完全是一種劣勢。
“奴才不孝,母親生奴才時是難產,差點就丟掉了性命。可就算是這樣,母親後來也仍舊再次懷孕生下了奴才的妹妹。”
話說到這裡,也就足夠了。
雍正的其他兄弟都成了他的手下敗將,他的母親孝恭仁皇後薨逝於雍正元年,至少也活著看見了自己的兒子成為大清帝王,天下之主。
但婉襄卻很快聽見雍正歎了口氣,“等你自己成為了某人的妻子,便不會這樣想了。”
劉婉襄沒有成為某人妻子的福分,而現代的柳婉襄,根本就沒有想過結婚這件事。
她心裡有些小小的鄙夷,他此時仿若十分能體諒女子的苦難,可後宮之中兒女妃子成群的,不也是他麼?
又或者,這是為敦肅皇貴妃的早逝而限定的憂傷?
“你父親與母親沒有叫你讀書麼?”
婉襄猶自思索著他的上一句話,皇帝便又問了下一個問題。
雖不敢說自己有多厲害,但她到底也考上了現代知名大學的研究生。可在現代大學都還沒有成型的清代,婉襄想起了某劇的台詞。
“不過讀過《女訓》、《女則》,略識得幾個字而已。”
青磚地上的影子動作輕微地搖了搖頭,婉襄以為他又要像幾日之前那樣評價自己“很平常”的時候,他卻又換了一個話題。
“你父母便任由你喜歡這些工匠的活計?倒是很開明。”
在這個問題上,婉襄終於明白了。她覺得雍正是出於羨慕。
他一出生就由康熙的皇後撫養,婉襄不願意去相信那些雍正得位不正的陰謀論,他是生來就該做帝王的人,怎能像她一樣“不務正業”?
“奴才是包衣出身,有幸能通過內務府選秀留在宮中,父母也是覺得為奴為婢,總要會一門手藝才能得主子青眼,將來出宮也才能過得順遂如意……”
清代的宮女大多不會一直留在宮中的,服役到二十五歲便可以出宮自尋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