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婉襄,你不是喜歡在這些廢物上麵花功夫麼?那好,明日日落之前,你把這些東西全都修好送到我的延禧宮裡,若是不來……”
安貴人還來不及將她的狠話說完,下房的窗子忽而被映照地更明亮。
雲英不知發生了什麼,有些懼怕地退回到了安貴人身邊,安貴人猶自鎮定著,可婉襄也能看出她的心虛。
婉襄倒是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畢竟小順子明明就跟在她身後,卻遲遲沒有走進來。
她知道他一定是去搬救兵了。
但來的人不是蘇培盛,而是熹妃,倒是也的確讓婉襄有些沒想到。
安貴人和雲英都有些倉促地給熹妃行禮,婉襄和桃葉倒是方便,反正一直都跪著。
她也是這時候才有片刻的時間能夠觀察一下桃葉的情況。
桃葉像是已經被嚇傻了,被婉襄從背後輕輕拉了一下,卻也一動都不會動了。
那廂熹妃停在下房門前並沒有走進來,終於在包圍著她的那些光芒裡開了口。
“安貴人要永壽宮裡的宮人幫忙,怎麼也沒有提前同本宮打個招呼?本宮的宮人怕是沒有時間來為你修整這些東西,她自有彆的事要做。”
安貴人在婉襄這樣的下人麵前蠻橫倒也還不算什麼大過,畢竟自詡為“主子”,自詡高人一等。
可她人都還沒有站起來,居然敢在熹妃麵前大放厥詞,也實在出乎婉襄的意料。
“原本想同熹妃姐姐說一聲,好好懲罰這個深夜不歸,犯了大錯的奴才一番。”
“可又想著這夜深人靜的,打擾姐姐有所不便,嗬,沒想到姐姐也同我這閒人一樣,在長夜裡是無事可做的。”
這句話是在諷刺什麼,但凡看過幾集宮鬥劇,看過幾章宮鬥小說都能猜的出來,更何況是久居深宮的“嬛嬛”。
正史上熹妃當然不是漢人,也不叫那些古詩詞中化用出來的名字。
熹妃的名字她聽人說過一次,叫做鈕祜祿·納耶岱,婉襄不懂滿語,並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她是典型的滿人長相,眉弓很平,長鼻梁,眼睛細長。若依婉襄的審美,她其實並不能算是個標準的美人。
但她勝在氣勢,即便已是就寢的時候,不曾傅粉施朱,也不曾飾以金玉,同安貴人站在一起,她也仍舊是輕鬆獲勝的那一個。
在絕對的權力麵前,是不用打什麼嘴炮的,“那圖,傳本宮口諭,承乾宮安貴人言語不敬,以下犯上,著禁足於延禧宮中三月,不許人探視。”
此言一出,縱然熹妃並沒有允許安貴人站起來,她卻猛然朝著熹妃走去。
“皇後娘娘身體尚未大安,這後宮之中果然就任由猴子稱起大王了,承乾宮主位乃是裕嬪,又同永壽宮的熹妃又什麼關係?”
婉襄總算是明白為什麼小順子請來的人是熹妃,而不是蘇培盛了。
名義上蘇培盛畢竟隻是奴才,他是很難製住安貴人這樣不講道理的瘋子的。
周遭的火光映入熹妃眼中,即便安貴人這般無禮,她也並沒有同她生氣,隻是冷然道:“那圖,還不把安貴人帶下去?再傳本宮口諭,裕嬪約束宮中嬪妃不利,同樣禁足一月。”
這不僅僅是殃及池魚,而是要她們鷸蚌相爭。
裕嬪因安貴人而獲罪,又是一宮主位,往後安貴人在承乾宮中的日子也越發要不得安生了。
這些都是居上位者禦下的手段,婉襄此時隻是宮女,即便是看明白了,同她也並沒有什麼關係。
她知道的,熹妃也並不是當真憐惜她和桃葉。
果不其然,安貴人被帶走之後,熹妃仍舊沒有要踏進下房的意思,隻是語氣冷淡地對婉襄和桃葉道:“都起來吧。今夜雖是無妄之災,也應當從中吸取教訓。”
這話說的,很像是從前文物修複組的領隊,回回讓他們對著一堆早就被盜墓賊損壞的文物反省,“吸取教訓”。
她們又能吸取什麼教訓呢?
婉襄攙扶著桃葉站起來,向熹妃道了謝。人微言輕,連謝意也是微不足道的。
熹妃很快就離開了,留下來的隻有一個仍舊捧著木盤和那些碎瓷的小順子。
他幫著婉襄把青磚地上所有的碎片都清理乾淨了,留下來的隻有桌上的那一些。
桃葉隻是淚流不止,不肯同婉襄說些什麼。她好不容易才把她哄睡了,一回頭卻發現小順子仍然站在院門口,朝著她淺淺笑了笑,滿是無奈。
“現在姐姐知道為什麼奴才的師傅這樣瞧不上安貴人了吧?”
他從婉襄的目光裡看見了了然,而後指了指房中桌上的那些碎瓷片。
“姐姐應當知道這東西的重要性,千萬小心謹慎。修補所需要的金粉,奴才明日就送過來。還有姐姐膝蓋上的傷,也要好生處理,以免貴人心疼。”
婉襄點了點頭,多少也有些共患難的感慨。目送著小順子離開,重新折返回到屋子裡。
桃葉正在休息,她沒有點燈,隻有月光流轉在桌上那數百年前留下的瓷器之上。
婉襄朝著它走過去,伸出手指撫過其中一片碎瓷。璃藻堂後的桂花落在上麵,隨著秋風微微顫動,像是在回應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