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彆扭地從玫瑰椅上站了起來,像一隻偷食的貓兒一般將手中的糕點不動聲色地放回礬紅彩碟中。
她習慣看書的時候吃一點東西,碟中的纏枝靈芝紋不再為糕點所遮掩,令她麵上一紅。
“萬歲爺寅正時便要上朝,還是早些休息為好。”
醜正到寅正,不過隻有三個小時了。他今夜休息的時間比他平日還要少。
於是他就從禦座之上走下來,重新為她披上了那件白狐披風,拉著她的手腳步從容地重新往內殿的方向走去。
大雪早已經停下來了,後殿之中每一支尋常紅燭都是為短暫的今夜而燃燒的。
那兩張皮毛交疊在一起,而他在她眼睛裡俯下身來,兩個人的心跳劇烈地重疊在一起,仿佛有無數人。
紅綃帳中昏暗,明亮的唯有他的眼睛,浩渺如宇宙,自我在其中不過是渺小的一個點。
“婉襄。”
他聲音中猶帶風雪痕跡,不似初見時沉穩,又染了情/欲,塗在她心間似蜜糖甜,叫她什麼都顧不得。
而他人在這裡,名字卻遙不可及。
她不願再喚他“萬歲爺”,因人人皆如此。亦不認他做夫郎,她想忘卻六宮中有人翹首以盼。
“四哥。”她在這裡,他能感覺到的。
雍正眼中似有驚喜,他給她的,便隻是他給她的。他在她耳邊哄著她,“把你的手給我。”
婉襄順從地伸出手,他將她的雙手都收攏在他心口,仿佛所有的感受都由將此而出,無關乎疼痛,隻關乎歡愉。
但這根本隻是一個謊言,他收繳的隻是她疼痛時迷茫的意識,是她下意識反抗時可能會誤傷彼此的力量。
他讓她覺得這世上隻有他一個人,他吞吐著她的呼吸,掌控著天地的節奏,睜眼與閉眼之時皆被他填滿,思維也都被與痛苦交織的歡愉揉碎成了齏粉。
驟雨打新荷,總有停下來的時候。
他並沒有喚進宮人幫忙,抱著她入浴又出浴。那些染著香氣的熱水從她身體上流過去,撫慰著那些旖旎的傷口。
結束之後他讓她靠在他懷裡,“婉襄,你可有什麼心願麼?”
婉襄覺得他的聲音有些傷感,不像喜相逢,倒像要分離。
她很疲憊,根本睜不開眼,卻仍強迫自己看清眼前的一切,強迫自己記住它們,“傾蓋如故,白首不相誤。”
剛剛遇見的時候就像是故人一般相處,待到白首之時,回望前路,亦覺不負此生。
戀人太淺薄,他們終究來自兩個時空,是她強占了劉婉襄的,總有一日要還。
“你會比朕多活很多年的。”他畢竟不是那麼年輕了,相遇太晚。
婉襄的聲音是潮水褪去之後的乾涸,“曆史會記得您,乃至於您使用過的一件物品,比嬪妾久得多。”
他想起什麼,自一旁取來一盞清茶,一點一點地渡給她。
看著她憑借本能貪婪地吞咽著,又問她,“餓不餓,要不要朕同樣喂你吃些糕點?茶水房剛做的玉雪芙容糕,不必在朕麵前忍著,像隻小貓一般……”
婉襄沒有回答,她的眼皮越發沉重,終於在他懷中閉上了眼睛。
雍正低下頭來,輕輕吻了一下她的發心,還不肯讓她睡去,“婉襄,你的生辰八字是什麼?”
她知道他崇尚佛理,迷信因果報應,以八字算心腹臣工命運,見吉祥批語時方能放心。現在他想要她的。
迷蒙之中,她終於找到了屬於劉婉襄的記憶,猶如囈語一般,“甲午……”
她聽見他有些鄭重地說,“朕記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婉襄再一次在夢裡聽見了那窸窸窣窣的聲響,她身旁空了一塊,好像是坍塌在她心上。
有人說,“此時不必喚劉答應起身,她是朕的新妃嬪,辰時讓人侍奉她去見皇後。一切都注意些,彆叫旁人覺得她恃寵而驕……”
嬉皮笑臉的那個一定是小順子,“萬歲爺,您才寵了答應主子一夜,若這也叫人眼紅,豈不是人人都不要進養心殿侍奉您了?”
而後是一陣有些混亂的笑斥聲,偏偏讓她覺得安心的聲音也在其中,“叫你師傅來收拾你。”
婉襄想叫他們不要吵,說話間隙片刻的安靜製止了她心頭向外冒的火氣。
但那聲音很快又響起來,“朕去上朝,待她見過皇後,回了承乾宮之後便派人在宮門前守著,無事不要打擾她——有事也不要打擾,諸事皆交由朕裁奪……”
他是天子,而找她的又能有什麼事……
上馬的將士拿繡花針,真有趣……
終於漸行漸遠,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她想要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