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葉。”她尚且沒有走到婉襄麵前,婉襄驟然出聲,令她的腳步停滯了片刻。
下一刻桃葉便行下禮去,語氣生硬,“奴才靜候答應主子吩咐。”
婉襄控製著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若是不想在我身旁,我可以請人幫忙,另給你安排一個好去處。”
桃葉愣了片刻,她像是沒有聽清楚,抑或是不願意聽清楚,一雙秋水杏眼之中很快蓄起了淚,神情卻仍舊倔強。
“奴才是由熹妃指派過來侍奉答應主子的,奴才彆無選擇。若答應主子覺得奴才做事不周全,自可稟明娘娘將奴才換去。”
婉襄低頭凝視著桌布上紋飾的兩隻瑞獸,一上一下,頭爪相對。既有鋒芒,又隱含和諧。
“你不是做事不周全,我不會以這樣的理由驅逐你。隻是我覺得這世間無論何種關係,若不是兩廂情願,不若趁早分開更好。”
從婉襄剛才說了那句話開始,桃葉便一直冷冷地盯著她,恐慌和屈辱更勝於往日情分,她從來都是個莽撞的人。
“‘兩廂情願’,‘趁早分開’,不錯,答應主子如今和萬歲爺是兩廂情願,和奴才自然是應當‘趁早分開’的了。”
“熹妃娘娘說得不錯,奴才的‘癡心’是用錯了地方,往後同答應主子分開,但願您不是‘妄想’。”
桃葉說了這番話,婉襄立刻就知道那一日熹妃將桃葉從暖閣之中遣出去,而她並沒有走遠,她一定是偷聽了熹妃和她之間的談話了。
難怪後來婉襄和她談心,她心中隻惦念著讓她不要去做妃嬪,敏銳地幾乎不像她自己。
既作離彆之語,桃葉即刻便要拜彆舊主。
在她跪下去之前婉襄疾步將她攙扶起來,她今日說這番話,並不是當真要將桃葉趕走。
“桃葉,你方才說你是為熹妃指派彆無選擇,但你心中當真這樣想麼?而我今日成為萬歲爺的妃嬪,你又的確認為我是有選擇的嗎?”
柳婉襄沒有,劉婉襄也沒有,曆史就是曆史。
她無非是為了自己往後的生活能過得順暢些,因此態度主動,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並不是過錯。
或者是婉襄抓著她手的時候太過用力,以至於疼痛使得桃葉微微地發起了抖,“姐姐問我這個問題,不妨也問問自己。”
“為奴為婢已是壓迫,為何心甘情願承受更大的壓迫,連身體也交出去?”
這話實在太不像是一個清朝的宮女能說出來的,婉襄在頃刻之間便鬆了手,後退了一步。
但她若當真與她出自同源,便更應該知道這就是劉婉襄的命運,不應該阻攔。
她知道她沒法以這個理由說服桃葉了,“無論如何,我其實都不會放你離開承乾宮的。”
姐妹情深的戲碼在極度憤怒和悲傷的人麵前也沒有用處,那答應說過的,隻有讓她成長起來這條路可走。
“你可知那一日璃藻堂後你見到齊妃,撞見的是什麼樣的事? ”
桃葉的眼神躲閃了片刻,“答應主子其實並未年長奴才多少,在深宮之中的時間更遠不如奴婢那樣長,可以不必將奴才當作傻子。”
她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您更應該遠離奴才,您不過是個答應,而她是妃。”
這句話同樣適用於那答應。
“猜測是對的,結論卻錯了。桃葉,姐姐是不會放棄你的。”
“任憑她如何高貴,都不能讓任何人成為她自身錯誤之下的冤魂。你想要二十五歲出宮,在城中賃一座小院子,在院中種一棵桃樹……”
婉襄的目光堅毅,“桃葉,無論你是否能夠理解姐姐今日所作所為,你得先活下去。”
烏拉那拉氏昨日的悲劇已經沉澱成光潔釉麵之下觸碰不到的底色,而如今的問題是,有人想要她粉身碎骨。
或者是婉襄的堅定感染了她,桃葉低下頭去,頃刻之間便落一滴淚在海棠色的桌布上,一片暗紅。
她倉皇地向婉襄福了一福,從明間裡跑出去,撿起放在門口的小包袱。
婉襄望向窗外,看著她走進了鏡春齋後的耳房裡。
如今承乾宮中沒有彆的主子,她的宮人可以跟著她一起住在承乾宮裡。
近黃昏時,小順子著一個小太監過來給她傳了信,請她去乾清宮侍奉雍正用膳。
婉襄出門時桃葉也自然地耳房之中走出來,猶如一個最為忠誠的宮女一般跟在她身後。
婉襄沒有過多的話,她想要用自己的腳步來感受和丈量一下這段路程。
在望見乾清宮輝煌宮簷的時候,忽而有一個灰袍道士被侍衛押解著不知要去往何處,間隔著一半的道路經過她們身旁。
桃葉的影子停在了宮道上,婉襄回過頭去望了她一眼。
“是看見那一夜的侍衛……”
桃葉打斷了她的話,將她眼中的恐懼明明白白地展示在婉襄麵前。
“我好像看見了那一日同齊妃在一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