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葉還要說下去, 婉襄立刻用眼神製止了她。
乾清宮周圍很空曠,但並不代表沒有人在注意著她們,一言一行都須謹慎。
桃葉明白了婉襄的意思, 讓那恐慌隻是在她臉上一閃而過,仿佛被主子斥責過一般地低下了頭去。
婉襄繼續往西走,近養心門, 恰好望見從裡麵走出來張望的小順子。
他一眼望見婉襄, 立刻便笑著迎了上來, “答應主子來了, 萬歲爺方才還說要奴才們催一催呢。”
桃葉就站在婉襄身後,小順子自然也看見了,趁著桃葉不注意時便同婉襄擠眉弄眼了片刻。
而後道:“答應主子跟奴才去見萬歲爺,萬歲爺不大喜歡由生人服侍,桃葉姑娘自有其他宮女帶著去茶水房休息。”
婉襄回頭望了桃葉一眼, 桃葉便躬身福了一福, 同一旁回廊之上走來的一個養心殿宮女朝著茶水房走去了。
小順子隨後做出了“請”的手勢, 伴著婉襄一路朝著養心殿明間走。
這個時辰雍正仍坐於禦座之上, 提筆不知在做什麼事。
他禦筆親題的“中正仁和”四字匾額懸掛正中, 婉襄望著它行下禮去。
“皇上萬福金安。“
雍正早已望見她進殿,隨意地揮揮手令小順子退了出去。
他今日心情似乎不佳,同婉襄開口第一句也隻是,“是走過來的?”
婉襄抬頭望了他一眼,“是。”
他便向著婉襄招手, “來朕身邊。”
婉襄從容地走到他身旁去,他眼前倒不似昨日那般堆滿了奏章,隻是一些題著詩詞的扇麵,也許是雍正自己書寫, 年節下預備賞人的。
婉襄隻來得及看一眼,一雙手便被雍正自然而然地握住,“路上不冷麼?”
他不問她為什麼不要轎輦,像是不值一提的陳詞濫調。
婉襄手心裡漸漸地暖起來,彼此仿佛又陷入昨夜的旖旎曖昧中去。
她低著頭柔聲說話,製止這溫度蔓延,“皇後娘娘仁慈,賜了一件赤狐披風給嬪妾,方才便是穿著它過來,既不顯眼,也很保暖。”
她對皇後的印象還不錯,不過是有什麼說什麼而已。
雍正便又飽含暗示地望了她一眼,“朕賜你的那些錦緞都是江南時新式樣,交給內務府量體裁衣,到明年春日很適宜。”
婉襄從他眼中捕捉到了一抹狡黠,新年一轉,再次福身,“萬歲爺為嬪妾考量地也十分周到,多謝萬歲爺。”
他不過是想讓她也誇獎他一句罷了。
雍正唇邊果然就掛起了滿意的笑容,出口時仍假意謙遜,“朕到底還是不如皇後考量地周到,春光雖好,也總要先度過嚴寒才是。”
“朕總想著往後的事,竟是忘了如今了。”
往後是天長日久,如今是朝朝暮暮。兩情若是久長時……
婉襄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些扇麵上,他的示愛總含蓄,落在懂得的人眼中,卻仍是羞澀,仍是難以回應。
她隻好岔開了話題,貌似隨意地問起方才那個道士,“方才過來時瞧見兩個侍衛押著一個灰袍道人離開了……不知那道人是做什麼的?”
雍正的態度冷淡下去,“不過是個沽名釣譽的道士罷了,於京中白雲觀修道多年,卻竟於心性之學一無所知,及至問以卜筮之事,更是言語支離。”
“十三弟近氣體清弱,未曾深知賈士芳為人,本不欲令其入宮,今日之事到底是朕草率了些。”
先時冷淡之中尤含憤怒,說到這裡卻全無一點責怪怡親王之意,隻是深思己過而已。
但這番話,或者說這個名字卻也足夠使得婉襄震驚了。
那個灰袍道士竟是雍正一朝十分有名的賈士芳,今日為雍正遣出,並不是他的結局。
他還會再一次入宮用以手按摩之術調理龍體,又在得寵兩個月之後便被一個看起來有些荒謬的理由殺頭。
難道他真的與齊妃有關係麼?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婉襄再一次轉移了話題,“萬歲爺方才在做什麼?”
雍正鬆開手,咳嗽了片刻,而後隨意地拿起一幅,交給婉襄欣賞,“皇考在世時甚是喜歡朕的書法,年年都令朕書寫賜予臣工的扇麵。”
“自朕登極之後鮮有時間,今日偶然想起來,便想著賜幾幅字予朕身邊的近臣。”
婉襄一麵聽著雍正說話,一麵欣賞著上麵的文字,這一張是“觀乎其時,審乎其事。當寬則寬,當嚴則嚴。”
後頭又有“敬謹為人”,“廉潔操守”等語,不一而足,應當也是雍正對於不同臣子的一種提醒。但他自然不會同婉襄詳細解釋。
這一年雍正在養心殿南邊設立了軍機處,年尾便要賜字,未必是種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