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觀音(1 / 2)

寧嬪的聲音很空靈, 如朗月之下山間潺潺的清泉,吟詩時聽不出半點頹唐與虛弱。

“來這邊坐吧。”

婉襄回過頭去,低頭同寧嬪告了罪, 便在方才裕嬪所坐的那個繡墩上坐了下來。

她注意到這個繡墩的椅套是以深綠色地四合櫻桃紋回回錦製成的。

回回錦多產自西北,將波斯、中亞地區的風格吸收並蓄, 華麗絢爛。

寧嬪的內殿裝飾,兼有西北、江南之美。

她隨手將她原本在看的那本《聖諭廣訓》放到了床榻內側,詢問婉襄:“你方才是在望那屏風麼?”

婉襄低頭回答,掩飾去她方才想要離開的心思, “這屏風上的詩很好。”

寧嬪便輕輕笑了笑,“這是當年先帝爺南巡時禦賜給我父親的扇詩。你讀過書麼?”

她摸不清寧嬪的性格,秉承她一貫來低調的原則, “娘娘麵前,不敢稱讀過。隻是從前跟著怡親王府中的小格格念了一些書, 不甚識字的。”

“你不必這麼拘謹,不必畏懼我。”

婉襄下意識地抬起頭來, 恰好寧嬪也正望著她,旋即便是一笑,“我好像能理解為什麼萬歲爺會將你納為妃嬪了。”

彼此單獨相處不過片刻,自然不是因為言語談吐。

隻是樣貌。

婉襄並不擅長奉承彆人, 乾脆便裝作木訥, 隻令寧嬪以為她不過是個以色侍人的尋常女子,不必將許多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此時坐得更近,婉襄也更能看清寧嬪的模樣。

作為雍正帝的寵妃,她的美麗是和那答應完全不同的另一種。

那答應是冰天雪地的草原之上生長出來的一朵日吉娜,任憑風吹雨打,都不會低下頭顱, 自顧其香。

寧嬪雖出身西北,但卻更像是子江南煙雨之中走出來的女子。用什麼花朵形容她似乎都不對,她更像是柳枝。

連天芳草雨漫漫,柳綿無力護春寒。縱舉止大方,氣象溫雅,秉賦究竟柔弱,瘦骨不禁秋。

寧嬪是不準備說出她的答案的,恐怕氣氛冷下去,婉襄問她:“娘娘在江南生活過麼?”

談話時寧嬪藹如春風拂檻,“我父親自小在江南長大,我也曾跟著家人數次去江南探親,本來是盼望終老江南的。”

裕嬪離開之後,她同婉襄談話,便不再自稱“本宮”了。她隻是同講規矩的人講規矩。

這話有自傷身世的味道,或者為入宮為妃也並不是寧嬪的心願。

婉襄正在思考如何開啟一個新的話題,便見寧嬪指了指她腰間,“我聞見了煙草的味道,你的荷包裡裝的是鼻煙壺麼,我能看看嗎?”

寧嬪算是婉襄的上峰,見她提起,婉襄便將荷包解了下來,雙手奉予寧嬪。

口中仍然謙遜,“嬪妾沒有見過什麼世麵,前日在萬歲爺那裡看見一隻覺得好玩,萬歲爺便賞了嬪妾一隻。”

寧嬪很快將那隻料石荷花型鼻煙壺從荷包之中取出來。這隻鼻煙壺原本是雍正的愛物,身為寵妃的寧嬪不會認不出來。

但她的神情很平靜,“若你當真隻是蠢笨之人,萬歲爺儘管賞你金銀珠寶便是了。”

謊言被拆穿,婉襄不覺麵色微紅,亦微微心驚。寧嬪並不似郭貴人與海常在那樣好糊弄,她實在太銳利。

郭貴人和海常在看見的不過都是表麵的恩寵,隻有寧嬪發覺了雍正於她的心意。

寧嬪再次開口打破了這片尷尬,“我是雍正五年入宮的,自那以後,萬歲爺就沒有再冊封過其他的宮人或是官宦世家女,你是第一個。”

“既是第一個,總該有些特殊長處才是,不然六宮之中這樣多的娘娘主子如何能服氣呢?你實在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必藏拙,至少,不必在我麵前。”

這世間多有人厭惡瞻前顧後、揣摩迎合,或許寧嬪便是其中一個。

但婉襄還是覺得寧嬪有些過於直接了,“從前我同裕嬪一起聽曲子,她最討厭的就是《定風波》的調子。”

此語深沉,她低頭笑了笑,“她們是想看你我相見的熱鬨。恐怕是覺得,我的恩寵是被你奪了去,巴不得你我鷸蚌相爭。”

婉襄與寧嬪是交淺言深,不敢輕易接話,“嬪妾惶恐。”

“你不必惶恐,我也並無半分看不起你,或是與你為敵之意。”

她向著迎她們進來的宮女招了招手,“種綠,你過來瞧一瞧,我的眼睛同劉答應的像不像?”

婉襄這才反應過來寧嬪為何忽而有“看不起你”之語,海常在的話讓她多了心,認為海常在是想借婉襄的出身來羞辱於她。

名叫“種綠”的宮女告了罪,目光落在婉襄臉上,很快又收了回去,“奴才以為劉答應與娘娘之間並無相似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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