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嬪似是有些不豫,又擺了擺手,讓內殿之中侍奉的宮女全都退了出去。
“這宮裡說真話的人少,我聽過的假話實在太多了,每聽一句話都忍不住分辨半晌,思考他們到底有沒有騙我。”
任誰在宮中這般久病,又無有一二知心人可以安慰,都會覺得煩躁不安的。
婉襄想了想,決定出言安慰她,“海常在與娘娘、與嬪妾皆不睦,樂見風波不定,以為娘娘會因為這樣的一句話而生氣傷心,因此出言挑撥。”
“而種綠姑娘是娘娘的心腹,明知娘娘並不願意聽見這樣的話,在娘娘問話之時,自然會否定,斬除娘娘心中的不平與猶疑。”
“而嬪妾也想問娘娘一個問題。”
婉襄定定地望著寧嬪,“嬪妾的眼睛與娘娘是否相像,於娘娘而言當真這樣重要,非要一個是否的答案麼?”
寧嬪深吸了一口氣,最大程度地讓自己平複了下來,“是我太急躁了,簡直愧對萬歲爺給我的這個封號。”
“寧”是恬然,安然之意。
她也同樣地望向婉襄,眉似柳葉舒展,“若是你早些來就好了。”
“你沒有遇上年氏……”
不知為何,婉襄忽而想起熹妃同她說的這句話,令她嚇了一跳。
寧嬪和熹妃說的分明是兩件事,她為什麼會這樣聯想?
她不知婉襄為何忽而出神,但也能察覺出來並不是什麼很好的事。
於是又問她,“你的宮女出去的時候把手中的錦盒留下了,我能看看裡麵的東西麼?”
婉襄驟然回神,幸而還是聽清楚了她說的話,起身拿起了桌上的錦盒,打開之後捧給她看。
“是隻小水丞,一點薄禮,希望娘娘不要嫌棄。”
這隻水丞是白瑪瑙做成的,但並不完全是白色。
半透明質地,桃尖處是紅色,至底部顏色漸淡。工匠巧手於壺底篆刻出桃枝,桃葉,紋縷分明。
寧嬪接過來,仔細端詳了片刻,“這水丞倒是同你的鼻煙壺一樣,都是天然為骨,匠心為魂,我很喜歡,多謝。”
旋即又重新喚進了種綠,賜予婉襄一份早已準備好的禮物。
“回去時帶上吧,本以為你不會過來,原來也想讓她們今日送到承乾宮去的。在承乾宮中住得可還習慣?”
“多謝娘娘賞賜。”婉襄低頭答話,“一個原本居於茅屋陋室之中的人,如今入住桂殿蘭宮,如何會覺得不好呢。”
寧嬪自嘲一笑,“病了太久了,人都糊塗起來,竟有些常理也病得不知了,能住得習慣便好。”
“對了,種綠。”
她再喚一聲,種綠便捧著木質的托盤從西邊走過來。那托盤上麵蓋了萬字不到頭紋樣的黃色絲綢,看起來凹凸不平。
下麵是什麼東西,婉襄已經心中有數。
“我聽聞你為萬歲爺修補瓷器,並沒有得到什麼賞賜。萬歲爺卻仍舊一次一次地叫你為他修補。”
“那時我便很好奇,不知你修補的瓷器究竟算是好,還是不好。我還在想著,便又忽而聽到消息,說萬歲爺冊封你做了答應了。”
種綠又走近了一些,寧嬪親自掀開了覆於碎瓷之上的絲綢,讓婉襄看清了它的模樣。
看起來應當是一尊送子觀音像。
“雖然很不好意思,可方才既然已經在裕嬪麵前尋了這個借口,總要有始有終才好。”
寧嬪纖細的手指停留在觀音慈悲的眼眸上,“這是我進宮之時,我外祖母請杭州淨慈寺的高僧開光之後托人送到京城來的。”
“宮中寂寞,便不為富貴榮華,也總希望能有個孩子。可惜我保管地不好,竟讓它碎裂了。或者也就是為什麼那個孩子……”
她沒有再說下去,眼眶微微地泛了紅。
在種綠上前安慰之前,寧嬪換了話頭,“這東西價值雖然不高,於我而言卻彌足珍貴,不敢隨意交到內務府那些匠人手裡,不知劉答應能否幫我這個忙?”
寧嬪分明看穿了裕嬪幾人的意圖,在將她留下的時候卻並沒有提及任何與聖恩相關,恐怕會引起他人嫉妒的理由,其實已經為婉襄擋去了一些災禍。
她本可以不這樣做的。這宮中的惡意婉襄實在已經見過不少。
婉襄照例謙遜了一句,“嬪妾的手藝其實粗陋,若當真論起來,是不如內務府的那些匠人的。”
她知道她也沒法拒絕,“但如神像一般的物件,相比於技藝,更重要的是虔誠之心,嬪妾願為娘娘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