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鮮血(2 / 2)

他問她是因為什麼事。

她能說嗎?要說嗎?

婉襄隻猶豫了一瞬,便掙脫了他的懷抱,筆直地跪在了他麵前。

這些天來,她已經為此猶豫不解太久了。

“請四哥收回令兆佳福晉收富察氏為兒媳的上諭,準許她在怡親王喪儀結束之後便回歸母族。”

“自此以後或縞衣食素,或再行婚嫁,皆與前事無乾。”

她不想弄明白為什麼雍正會下這道旨意了,人在極度悲傷的時候做出的決定往往都並不能讓理智的他們自己滿意。

“你說什麼?”

“況且怡親王在生時……”

這並不是疑惑的語氣,婉襄抬起頭來想要繼續說下去,雍正豁然從龍椅上站起來,掀翻了案幾上的鬆花石素池硯。

硯中的朱色墨四散飛濺,猶如義士的鮮血。

有點點落在她麵頰上,也有一滴濺入她眼中使她劇痛,凝固住了她的思維。

他的聲音虛浮,身體顯然支撐不住這樣的消耗,“怡親王薨逝未久,弘暾是他摯愛之子,你同朕說這些?”

“你可知是富察氏自己上表請求,你可知她以死相挾,你可知馬齊入宮見朕,這般體麵一生的老臣,為孫女之事涕泗橫流,你可知……”

他的話說到這裡,語調越來越沉重,內裡卻空虛,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終至於咳一口鮮血在案幾上。

這鮮血喚醒了婉襄的神誌,她顧不得再計較什麼,快速膝行上前,“四哥……”

“彆靠近朕!”

“你可知你方才在說些什麼?”

他激烈地製止了她,甚至腳步踉蹌著後退了幾步,不可置信地追問她:“若是朕死了呢?”

若是他死了?

他死了……

雍正的話極大地刺痛著婉襄此時敏感纖弱的神經,偏偏又是最有反骨的那一段。

心中的擔憂蕩然無存,她顧不得抹去麵頰上的墨跡,凜然不懼地望著雍正。

“我自然會好好地活下去,為四哥這些時日待我的好而甘心將自己的一生埋葬在這宮牆之中。但富察氏不一樣!”

“她沒有和弘暾成婚,她沒有享受過一日真正同他在一起的快樂,她憑什麼……”

“沒有憑什麼。”

他望向他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酷烈,他比坤寧宮中著朝服的那個男人還要更像帝王。

“隻憑朕當年下了旨意,富察·蒲爾彆是愛新覺羅··弘暾的妻子,出嫁從夫!”

女人隻是附屬,是男子的玩偶附庸。

她應該知道他是這樣的。這裡的每一個男人都是這樣的。他是他們的君王,當然不會是例外。

婉襄望著他的麵龐,忽而覺得自己一切的堅持都沒有意義,她有些無力地跌坐到了地上。

“她從不同朕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雍正說這句話的時候有著真切的傷心,更悲哀的是婉襄在一瞬間就明白了他說的那個“她”是誰。

婉襄的身體一下子就僵住了,一絲冷笑從她的唇角逸出,在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

她很快重新跪直了,“嬪妾不是敦肅皇貴妃,不懂得什麼是克儘敬慎,持躬端肅!”

他竟然拿她和敦肅皇貴妃作比,比什麼呢?

“今日的一切,不過是雍正三年敦肅皇貴妃薨逝時情景重現而已。”

“是了,您已經經曆過一次了,也如今日一般喪失理智,大罵您在世的唯一兄長。”

“哐啷。”

他剛剛喝藥所用的那隻藥碗被摔在了婉襄身旁,她下意識地抬起手臂去躲,碎瓷片飛快地劃破了她身上輕薄的夏衣,割傷了她的肌膚。

也是胭脂水,不知這染了鮮紅血跡的瓷器,還能不能算得上是名品。

“你走!”

他分明也有驚魂未定之色,但卻極快地反應過來催她走。

婉襄毫無留戀地拜下去,勉力地從金磚上站起來,快步朝著殿外走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開始下起了雨,雨聲籠罩在她身旁,是壓倒性的,應該也會將他們的這一場爭吵小心地掩藏在勤政親賢殿中。

她就像是什麼也察覺不到一般地辨認方向,朝著桃花塢的方向走去,直到拿著傘來接她的桃葉終於找到了她。

“主子,你這又是何苦呢?”

婉襄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回答了她的問題,“桃葉,你還記得萬歲爺將我禁足那次嗎?”

她自說自話,“看來是我對這個王朝的殘酷體會不夠,所以才能體諒。”

說完這句話,漫天的大雨倏忽間在她眼前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迫著她閉上了眼睛。

婉襄清晰地感覺到世界正在崩塌,最後她墜落在桃葉的驚呼聲裡。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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