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在等待著太醫查驗的結果,劉裕鐸進門的時候,他立起身子,用一種自己察覺不到的焦躁。
婉襄望著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在想,他期盼的結果是什麼呢?
像臘八之夜那樣各打五十大板,還是……今日可不會有皇後出麵攪亂這池水了。
劉裕鐸恭敬地給雍正,給婉襄行了禮,“回稟萬歲爺,這脂粉之中亦有靈貓香,確切無疑。”
婉襄望不見雍正的表情,隻能聽見他用失望拚湊成的聲音。
“將寧嬪,還有熹貴妃一同傳過來。”
小順子即刻便轉身出門,雍正揮了揮手讓劉裕鐸退下。在這短暫的,僅剩他們兩個人的空間裡,婉襄觸碰不到他的心意。
再入勤政親賢殿,寧嬪的情緒看起來已經穩定了許多。
她發髻之上原本的那些珠玉大部分都被除去,不再有曾經崩潰過的痕跡。
而熹貴妃一如既往地睥睨天下,像是篤定了,這件事絕不會同她有關。
可若是她知道安貴人的東西裡也查出了靈貓香呢?
她們都向著雍正行下禮去,寧嬪的目光掠過劉裕鐸手中的那盒香粉,並沒有過度的反應。
雍正沒有讓她們起來,即便是熹貴妃,也當然不敢在他麵前造次。
他直入主題,“朕已經令人從延禧宮中取來了當年熹貴妃賞賜給安貴人的東西,從這脂粉之中同樣發現了靈貓香。”
“熹貴妃,你有什麼話說?”
這件事像是並不在她意料之外,熹貴妃語氣平靜。
“臣妾方才已經說過,六宮之中針對臣妾的陰謀詭計,流言蜚語實難禁止,是臣妾無德無能,不能約束嬪妃。”
“其實萬歲爺細想,縱然這脂粉之中混有靈貓香,那又如何?”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東西並非貼身,中間曾有多少人能接觸到它們,根本都是說不清的事。”
她以退為進,“臣妾不信萬歲爺會聽信讒言,因這些不算實證的東西遷怒臣妾。”
“萬歲爺若要問臣妾,便僅有一句話,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
寧嬪的聲音令婉襄聯想起了冰麵之下的流水,是暗湧,是極寒之境。
“原來熹貴妃娘娘也可以說這句話。”
她再一次拜下去,“萬歲爺容稟,當年嬪妾喪子,悲痛之下並未完全失去理智。”
“清掃台階上冰霜的宮女咬舌自儘,而後嬪妾便請阿瑪在京城的同僚幫忙追查這宮女的底細。”
“查閱宮人檔案之後得知她是滿洲鑲黃旗包衣出身,再從檔案之中一路查到她家裡。”
寧嬪望向跪在她身旁的熹貴妃,目光之中猶如淬了火。
“可她家中原本一十二口人,竟全無蹤影,更有鄰舍證詞,他們消失的前一夜曾於夜半聞聽慘叫……“
“熹貴妃!你也是滿洲鑲黃旗人,這世上真有這般巧事?你敢對著那一十人的魂靈說一句‘清者自清’麼?”
這些話幾乎可以用振聾發聵來形容,但除卻讓寧嬪自己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並沒有給殿中的兩大人物帶來太多的震撼。
雍正從不輕信,從源頭開始詢問。
“寧嬪,你為何從未同朕提過這些事?”
方才的那些質問都結束了,寧嬪的身體無力地轟塌下去。
“那些人都不在了,嬪妾手裡沒有一點證據,又如何同萬歲爺言說?”
“更何況從前嬪妾心裡還有所指望,隻好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己的一顆心,害怕惹來更多的加害。”
這些話語是淒涼的,就像是黃昏時見寒鴉棲息於簷下,但隻要發出一點動靜,它們便會迅速地飛離這裡。
廊下空空如也,壓過來的是無儘的黑暗。
“而如今嬪妾所有,不過是一條命罷了。”
她已經沒法把她失去的東西盼回來了。
“嬪妾手中的九子墨不能說明熹貴妃有罪,安貴人的脂粉也不能說明熹貴妃有罪,那消失的一十口人更是死無對證……”
寧嬪這般說著,忽而像是失了神,踉踉蹌蹌地從金磚上站了起來。
“自嬪妾入宮以來,短短年,已經曆了不知多少事。實在覺得疲倦不堪了,若是這些事都不能定下熹妃之罪……”
她頓了頓,整個人在頃刻之間凜冽起來。
“那嬪妾的死呢?”
婉襄甚至沒有聽清楚寧嬪究竟說的是什麼,就看見她像是一隻中了獵人之箭大雁一般朝著尖利的桌角撞去。
種綠縱然站在她身旁,也隻來得及拽住她的一片衣角。
大雁無力再展翅,頹敗地像是一隻過了夏日的蝴蝶,再無聲息。
而婉襄望著那一片鮮紅色,大口大口地乾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