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坐在勤政親賢殿裡用筷子夾黃豆吃, 每吃一顆,便念一句佛號。
雍正批奏折的間隙裡抬頭望了她一眼,“人家拈佛號都在煮豆之前, 哪有人一邊吃一邊念的?”
四月初八佛誕日, 吃結緣豆,結來世之人緣。
婉襄被他打斷了, 便停下來。
“煮豆之前我沒有揀過佛豆, 也隻好現在來彌補了。這些是皇後娘娘賞給我的,這邊是四哥的。”
“吃豆子是結緣, 念佛號便是為這孩子積福。”
佛家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緣分都是命中注定的,而在四月初八這一日吃煮好的黃豆、茶豆、青豆,便可以和施豆之人結緣。
有緣分的人下輩子再相遇,便會相處和睦,相愛相親。而沒有緣分的人會擦肩而過, 甚至於彼此憎惡。
雍正聞言,停筆的時間更長, “朕平時倒不覺得你有這樣相信佛理。”
婉襄當然不相信。
她來自一個什麼事都可以用科學解釋的, 沒有神明的世界。
“母親為了孩子, 再沒有意義的事都會做。更何況我也希望來世還能遇見四哥, 還能遇見仁慈善良的皇後娘娘。”
但不要是如今的這種關係了。
他微笑了一下, 神情略微有些落寞,而後又低頭繼續批閱奏章。
“‘仁慈善良‘,這評價很高,皇後待你很好麼?”
婉襄知道他在失落什麼, 想要哄他高興,“皇後娘娘待我當然很好,總有時令糕點賞給我吃。”
像是關懷小輩一樣。
說來也很奇怪, 她從來都不覺得她和雍正之間有太大的差距,卻總覺得自己和皇後是隔輩之人,她近來幾乎日日都往天然圖畫去,日日見皇後與和惠公主。
婉襄總覺得皇後待她和待和惠公主是一樣的,皇後給她的,是她缺失已久的女性長輩的關懷。
雍正便斜睨了她一眼,“朕特意讓人到京城街市上給你買來的榆錢糕,又比不上旁人了?”
“難得也就難得在‘街市’這兩個字上,若禦膳房中做的,可沒有這樣難看。”
當然,也不是劉婉襄記憶中的味道。
婉襄笑著刺了他一句,拈起一塊榆錢糕看了看。
這榆錢糕白綠相間,青翠可愛,不要說香氣,便是模樣也令人食指大動。
不過婉襄並不敢吃。
“我還是想要多結些緣。”她又開始拈黃豆。
“這些佛豆是熹貴妃著人燒煮的,一共一萬粒,都送到了朕這裡。朕給了皇後黃豆與青豆各三百三十三粒,茶豆三百三十四粒,她給了你多少?”
一萬粒佛豆到雍正手裡,而後按地位分下去,剩餘的便散給宮人,以及圓明園外的百姓。
但他給她的和給皇後的數量是一樣的。
雍正雖然嘲諷她,但他並非是不相信。她愛慕他,便相信他所相信的一切事物。
煮豆燃豆萁,施豆結人緣。
“青豆和黃豆各三十三粒,茶豆也是三十三粒,隻比給和惠公主的少一顆茶豆。”
若皇後僅僅將她當作尋常宮嬪,她是得不到這麼多的。
雍正點了頭,並沒有評價什麼。
片刻之後又問她,“還有誰給了你結緣豆?”
婉襄看著桌上分地清清楚楚的小碗,“和惠公主給了我各三顆,裕妃娘娘也是,還有……寧嬪娘娘。”
言及寧嬪,雍正似乎也有意外,“寧嬪近來在杏花村深居簡出,發落園中諸事,朕許久沒有見過她了。”
“自上次之後……你們之間還有往來麼?”
熹貴妃被雍正解除禁足之後很快重掌大權,雍正又以皇後推薦之故,讓寧嬪來一同協理六宮事。
因為一件事成了仇敵的兩個人,如今要合作,六宮中人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隻有受命的那一日,寧嬪過來雍正麵前謝了恩,而後除卻必要場合,幾乎都沒有出現在他麵前。
她眼中也沒有從前的那種光亮了。或者她不再愛慕他了。
婉襄坦然道:“很少。我和寧嬪之間原本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她偶爾用她的高貴來關懷我,並沒有什麼深情厚誼。”
“上次的事情撲朔迷離,我又畢竟有了這個寶貝,與其繼續親近,還不如不要沾惹,以免惹禍上身。”
自那一夜在圓明園中賞秋夜星空之後,婉襄便常常拿“寶貝”這個詞來調侃雍正。
她剛剛說完,雍正便放下手中的筆,大步流星地朝著她走過來,讓她下意識地往後傾了身體。
一直走到婉襄麵前,彼此的衣料都黏在一起,他俯下身來,將那些佛豆都納於他胸膛之下,靜靜地凝視著婉襄。
“寶貝?”
婉襄的眼睛不自覺瞪大了,連孩子都有了,她和雍正之間自然不能說是同彼此不熟悉,不過不需要她的任何詭計他便這樣喚她,仍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