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真人?王真人?”
婉襄的疑惑並不是對著李進忠的, 她的疑惑和不滿,是直接對著雍正的。
雍正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冷然道:“你先退下吧,至於時間, 朕會另行示下。”
李進忠無聲地退了下去, 留下雍正與婉襄同彼此對峙。
“張真人是張太虛, 王真人是王定乾,他們都是紫陽真人的徒弟。婉襄,你可知紫陽真人?他主張修煉內丹,以人體為丹爐,以人之精神氣力為藥物,心神為火候。”
“煉神返虛之後,精氣凝聚不散, 則為金丹大藥。”
婉襄一直沒有說話,或者說, 她並沒有打斷他說話。
他不得不說下去,卻也越來越心虛, “紫陽真人還主張‘三教合一’,融合儒釋道三教之說以正修煉性命之理……”
“開爐煉丹, 是為誰煉丹?”
當然是為雍正。
婉襄一點也不想知道這個紫陽真人是誰,她隻是失落於雍正又決意開始煉丹,而她天天陪伴在他身旁, 竟一點也不知道。
“雍正八年時賈士芳之事,四哥難道還沒有吸取教訓麼?”
他已經吃過道士的虧了, 卻還是那麼相信他們,要吃他們用各種金屬煉成的丹藥,害的是自己的性命。
雍正的態度再次冰冷下來。
“賈士芳主張‘清靜無為, 含醇守寂’,為北宗全真派修煉人士。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是因為他守不住道心,究竟與道教修煉之術無乾。”
“而朕所仰賴道士多出於南宗正一派,婁近垣並非沽名釣譽之輩,九年時賈士芳餘邪纏繞,也是他為朕開壇設法,使得餘邪煥然冰釋,朕躬舒泰,舉體安和。”
“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
婉襄的眉頭皺得愈緊,“四哥從未同我說過。”
雍正深吸了一口氣,“那時剛剛得知你有身孕,你那時似乎並不高興……”
而後他們的確有幾日都不曾同彼此呆在一起。
“後來雖然想要同你說,但你剛剛受了九子墨之毒心力交瘁,朕也不願讓你擔心。”
婉襄沉靜了片刻,“這位婁真人,應當並不為四哥煉丹吧?那四哥忽而將話題跳轉到他身上,是否有顧左右而言他之意?”
“更何況因為四哥寵幸道士,我亦並非對他們無有了解。正一派的先輩之人還有元之張留孫,明之邵元節……邵元節是怎樣的人,四哥不會不清楚。”
“什麼紅鉛,什麼含真餅子……”
紅鉛是以童女初潮之血加以其他藥物煉製而成的,而含真餅子則要取嬰兒初生口中所含之血。
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朕從未用過這樣的東西,長期服用的丹藥無非既濟丹而已。朕研究過藥理藥性,其於身體不僅無害,還能保養精神,補足元氣。”
“四年時朕曾經賜鄂爾泰、田文鏡服食,他們都說此為有益無損之良藥……”
“他們當然不會說不好,可他們究竟是否服食,您真正清楚麼?”
上賜之物,誰敢說不好。
兩個人都皺著眉,似乎頗有要有同彼此大吵一架的氣勢。
這時躺在如意床上的嘉祥卻忽而醒了過來,不哭也不鬨,一股腦坐起來,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
“額……娘……阿……瑪……”
雍正和婉襄都下意識地望向正在揉眼睛的小姑娘,眼中的憤怒一下子消失不見,俱都轉化成了欣喜。
他們重新在嘉祥身邊一左一右地坐下來,雍正讓她麵對著自己,“嘉祥剛才說什麼?朕是誰?”
婉襄也不甘示弱,“嘉祥是額娘的好寶貝,快告訴額娘,你剛剛說了什麼?”
但嘉祥不過剛剛睡醒,到底還是有脾氣的,身體往後一躺,又睡了個四仰八叉,誰都不肯理了。
雍正和婉襄抬起頭同彼此對視了一眼,此時心情複雜,驚喜有之,無奈有之,以及,沒有完全散去的對彼此的不解和憤怒。
“既然四哥與我之間,誰都沒法說服誰,不如便都先丟開手,各自冷靜一下。”
不是不解決矛盾,隻是必須要想出一個能讓彼此都接受的方法。
雍正欣然同意,將如意床上的嘉祥抱起來,“她這時候該出去散步了,正好朕帶她出去,你既覺得累了,便好好在萬字房中休息吧。”
婉襄沒有阻止,看著他們父女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他定然是要在她不在的時候哄騙嘉祥先喊他阿瑪的。
她重新在如意床上躺下來,方才覺得擁擠,此時又覺得空空蕩蕩。
婉襄學著嘉祥睡覺,四仰八叉的樣子,覺得的確很舒服,但,她並不能習慣這樣。
略躺了一會兒,便坐了起來。
恰好桃實捧著方在井水中湃過的西瓜和蜜瓜進來,走到她身旁,“貴人方才在同萬歲爺吵什麼呢?瞧著萬歲爺出門時的樣子,又不像是同貴人吵了架。”
這些話沒必要提,“沒什麼,隻是我近來心火過於旺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