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八年的六月,他們在同彼此冷戰,他在昏昏沉沉中度過了這個生辰,是桃葉陪著她。
雍正九年的六月,婉襄生下嘉祥不久,而他忙於準噶爾戰事,忙於祈雨,也不過是同她一起吃了一碗長壽麵而已。
“所以四哥給我的禮物是什麼?”
他主動提起來,總不會沒有禮物。
雍正抬起頭,往後看了一眼,而後小順子便捧著一隻剔紅雕竹石蘭草紋盒走過來,將它交給雍正之後,複又退下,隻留下他們兩個人。
“快打開看看吧。”
他這樣說著,婉襄的目光其實也早已經落在上麵,她在期待著裡麵的東西。
雍正催促她,她反而克製她內心的欲/望,故意道:“四哥應當不會讓我失望吧?”
他用手指繞起她額邊道一縷碎發,複又放開,反問她:“朕何時讓你失望過?”
那倒也是。
婉襄下定了決心,一下子打開了圓盒,才發覺裡麵是一套定窯的白瓷杯子。
說是一套,應當也不是,每一隻杯子的形態都是不一樣的。
不過當然沒有這樣簡單,她拿起一隻,“是曾經碎裂的,用荷花鋦釘鋦補好的。”
當然不是她補的,這個時代,任何時代也從不缺少好的匠人。
“是朕從民間積福積善之家搜羅而來的,破裂的比完整的還要難找,因為很多人會將它們當作沒有任何價值的東西而丟棄。”
“原本是想留給你自己修補的,但畢竟是你的生辰,而且朕又想到了一個適合的人。”
他沒有說這個合適的人是誰,婉襄也沒有追問。
她隻是感念雍正的這份心意。
看著曾經碎裂的東西被重鑄,也比看見在這個世界完整,未來卻可能殘缺的文物要更高興。
“多謝四哥,我很喜歡。”
從前他的生辰,她修補好了瓷器,把自己的心裝在裡麵要送給他,而後那瓷器碎裂了。
而今她的生辰,他送她的東西是碎裂之後再修補好的,是另一種圓滿,更甚珠玉。
不需要更多的言語,是彼此理解。
驟然有一滴雨落下來,天色也很快陰沉地令人感覺到壓抑。
“嘉祥。”
他攬著婉襄站起來,向著不遠處玩得正開心的嘉祥招了招手。
若不是要下雨了,嘉祥玩得正高興,是絕對不會理睬他的——她哪裡懂得什麼叫“違抗聖意”,也根本不在乎後果,便是龍須也不知揪了幾次。
但她也很害怕下雨打雷的天氣,於是光著腳丫子就朝著雍正跑了過來。
跑到近處,雍正隻用一隻手就將她撈了起來,故意夾在腋下,聽著嘉祥清泠泠的笑聲朝著風扇房走去。
這是耕織軒真正的精華所在。
“用泰西水法,引溪水入室中,以轉動風扇,使涼風習習而不費人力。我從前怎麼沒想著帶嘉祥到這裡來玩呢。”
雖然粗陋了些,但在這個朝代生活久了,看見這些具有現代機械萌芽痕跡的東西,還是覺得很有趣。
嘉祥當然是更覺得有趣的一個,拍著手與驀空鵲在大殿之中追逐起來。
雍正有些小得意,攬了婉襄的肩膀,“可惜今日是陰雨天,若是晴天,一走進殿中便覺得像是秋日裡一樣。”
婉襄也故意地不誇他,“既是這裡涼快,萬歲爺何不在這裡處理政務呢?”
“水聲泠泠瑟瑟,非絲非竹。無事之時欣賞也罷了,若是處理政事心煩之時,豈不相看兩相厭?”
“那四哥平日……”
都是由她相陪的。
雍正一臉“知道就好”的神情,拉著婉襄的手,到窗邊的一張方桌旁麵對麵坐下。
風扇房外部雖然也是大殿模樣,但裡側卻同一般的宮殿完全不同。
家具和裝飾都很少,似這樣的方桌也更像是民間所有。
像是路遇大雨而停下來的行人,在茶館當中品茶賞雨,窗外是白茫茫一片湖水,悠閒自適。
“隻是少了些荷花與荷葉。李自山說‘留得殘荷聽雨聲。’我倒覺得,聽雨水落在亭亭如蓋的荷葉上,聽的是一種圓滿。”
“野水蒼茫,荷花十裡,也就像是西湖了。”
雍正的神情很放鬆,親自為婉襄點一盞茶,“圓明園中賞荷花之處也有,等下一次下雨,朕同你一起去聽這圓滿之聲。”
“今日至此,其實還有一個人要令你見一見,待到雨停了,朕就讓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