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裡染的指甲就不好, 到六月裡雨水多了,便覺得更不好, 真是叫人心煩。”
裕妃一麵說, 一麵伸出手打量著她的指甲,滿臉都寫著不滿意。
這指甲是以鳳仙花與白礬染就的,花費了宮女數個時辰, 色澤豔麗通透,婉襄倒是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
“鳳仙花本是五月開花,到六月了,便是花草房再精心培植, 到底不應時令。其實娘娘原本的手指就已經很好看,也就不必強求外物裝飾了。”
裕妃便收回了她的手,誇獎總是受用, “你是還年輕,年輕的時候即便素麵朝天, 也有人誇什麼‘天然去雕飾’,等到你年紀也大了,便也不得不同本宮一樣。”
“什麼事都得精細著, 謹防自己惹了旁人討厭。”
婉襄並不在意,“人都是會老的, 看彆人討厭, 一閉眼一睜眼之間,自己也就雞皮鶴發了,又何必那麼刻薄。”
“若是有人告訴娘娘, 您能活到九十六歲高齡,您會覺得高興,還是畏懼那時老得連動都動不了呢?”
裕妃笑起來, “九十六歲?你倒是真敢想,不過若是當真讓本宮活到那時候,本宮當然是高興的。人生在世,當樂且樂,婉襄,本宮早就同你說過了。”
曆史上的裕妃當真活到了這歲數,婉襄也隻是微笑。
裕妃又吩咐宮女去外頭看看晾曬的衣服書籍如何。
京師風俗,於六月六日晾曬書籍及衣物,可以不生蟲蠹,而每年的六月六日,似乎也的確都是晴天。
有時也不得不感歎於古人的智慧,譬如用陰陽合曆,以加閏月的方式調節與月份相對應的季節,比如發明二十四節氣。
裕妃這裡也有這麼多書,也是婉襄意想不到的。
“從前倒不知道娘娘平日也看書,還以為娘娘隻喜歡聽戲呢。”
裕妃笑得高深莫測,讓宮女隨意去殿外拿了一本正在晾曬的書,遞給了婉襄,“翻開看看吧。”
這本書的書封看起來很新,是一本《史記》。
婉襄翻開了書頁,隨口道:“娘娘看這些書,是預備以後教導永瑛道理的麼?”
但她很快就發現了不對,這分明不是史記的內容,像是一本世情小說,“這是……”
“是《綠牡丹》,明人寫的一出戲。本宮看不懂什麼官場黑暗,但明朝的人也是人,很多事與如今是共通的,用來打發時間,很有意思。”
《綠牡丹》是明末戲劇家吳炳的代表作,主要講的是翰林沈重結社為女婉娥擇婿,一綠牡丹為詩題,陰差陽錯成就兩對鴛鴦眷侶的故事。
“至於永瑛,等他大些,自有名家大儒來教他道理,何須用本宮。”
裕妃笑得狡黠,“你若是覺得無聊,本宮也可以借你幾本,不過千萬彆叫萬歲爺發現了,說本宮勾/引著你看閒書。”
就算是這些書本,在這個朝代也是很珍貴的,婉襄很有興趣。
“那嬪妾就提前謝謝娘娘了。”
“這樣好的天氣,若在民間,就該去宣武門外內河附近看著它們將象房裡的大象牽出來洗澡了。婉襄,你阿瑪從前帶你去看過麼?”
看大象洗澡?這又是什麼事。
婉襄努力地從劉婉襄的記憶裡找到了一點有關於這件事的痕跡。
“從前倒是也有聽說過,是那幾頭老象吧?阿瑪倒是沒有帶著我們去過,隻說他小時候去看過一次,人太多了,根本擠都擠不進去。”
“又說,其實也沒什麼可看的,那大象生得醜,又不大通人性,恐怕要傷人,所以不讓我們去看。”
裕妃輕輕笑起來,輕搖羽扇,那豔紅的指甲便在婉襄眼中一下一下地晃著。
“一時說根本擠不進去,一時又說並不好看,婉襄,你阿瑪怕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呢。”
“本宮年少時,家就在宣武門附近,年年都去看。本宮是家裡唯一的女兒,阿瑪十分寵愛,本宮就坐在阿瑪肩膀上……阿瑪年紀大了,便是兄長背著本宮……”
年紀漸長,便是“年少”兩個字最傷人心。
“其實還是很好玩的,那大象的鼻子比人手臂還長,吸了水卷起來潑在自己身上。”
“若說傷人……倒也有駭人之處,都是管象的士兵嚇唬人,故意和觀看的行人做對,把水潑在人身上……不說了吧,反正如今誰都出不去了。”
她們在接秀山房中閒聊,今日嘉祥沒有過來,永瑛一直坐在一旁,似乎有些不高興。
裕妃又換了一個話題,“這日子過得太快了,眼見著就要到月底,那一位可馬上就要出來了,彆說你一點打算都沒有。”
“她要是一出來,本宮怕是又不能這樣舒舒服服地用冰了。”
“那一位”指的當然是被禁足於杏花村的寧嬪。
婉襄不想回答這問題,“如今天氣炎熱,萬歲爺也令海望大人與步軍統領鄂爾奇在京城各門設立冰湯,以解行人煩渴。”
“若有備冰不足之處,亦著人取崇文門宣課司餘銀采買辦理。萬歲爺待百姓都是如此,更何況待自己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