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坐在床榻上, 手上不停,為嘉祥編著頭發。
“嘉祥,前幾日發了燒, 難受不難受?”
嘉祥也不知聽懂了沒有, 認真地撥弄著她手裡的一隻長發娃娃, 奶聲奶氣地道:“難受。”
婉襄便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又是心疼, 又是無助, 手上的動作慢下來。
嘉祥以為是已經把頭發編好了, 轉過身來望著婉襄, 忽而道:“阿瑪說想你。”
“愛你”和“想你”是雍正和婉襄每天都要對嘉祥說的話,所以說“想你”兩個字的時候,嘉祥總是眯著眼睛,咧著嘴笑,一副十分開心的樣子。
婉襄的眼眶倏爾一紅,避開了她的目光,把她抱起來, 拿出一本幼學瓊林,念書給她聽。
“參商二星,其出沒不相見;牛女兩宿,唯七夕一相逢。後羿妻,奔月宮而為嫦娥;傅說死, 其精神托於箕尾。”
她已經給嘉祥念過一部分了,每一段讓嘉祥跟著念完,而後還要告訴她是什麼意思。
“古人劃分二十八星宿,參與商是其中的兩顆。參星在西邊,商星在東邊, 此處彼沒。杜甫有詩雲:‘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動如參與商……”
嘉祥努力地模仿著,儘管還是有些含混不清。
婉襄的心卻遽然一痛,她與尹楨就像是這兩顆孤獨的星子,即便是在任何一個時空裡都不會再相見了。
在過去的幾年裡她就那樣忘了他,留下他一個人看著她對旁人笑,與旁人生兒育女。
“額娘?”
嘉祥抬起頭來,好奇地望了婉襄一眼,又伸出手,想要幫她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婉襄連忙擦掉了自己的眼淚,繼續給嘉祥解釋下去,“嘉祥還記得去年桃實姨姨抓的大蜘蛛嗎?那天就是七夕節。”
“七夕節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傳說織女是天帝的孫女,就算是能騰雲駕霧,無所不能的神仙,每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像嘉祥要讀書一樣。”
“織女擅長織布,她織出來的布都會在天空中幻化成彩霞。可是每天都這樣,她漸漸感覺到了枯燥,所以就偷偷來到人間,嫁給了住在河西的放牛郎。”
這個故事要比方才更有趣,嘉祥聽得很入神,嫌棄婉襄說得慢,不斷催促她,“額娘,後來呢?”
“後來天帝就發現了這件事,他很生氣,讓天兵天將把織女捉回了天宮,命令她和牛郎分開。但也允許他們每年七月初七和彼此見上一麵。”
“他們的愛情讓凡間的喜鵲動容,自發地用身體搭成一道天橋,讓牛郎織女能夠在這橋上相會。”
“很快就是七夕節了,到時候嘉祥可以讓桃實姨姨帶著你去園子裡逛逛,看看園子裡還有沒有喜鵲。”
嘉祥思考了一會兒,“額娘不能帶嘉祥去嗎?”
婉襄苦笑了一下,“為了生弟弟,額娘身上很痛痛,還沒有休息好,所以不能帶嘉祥去。”
如今已經是七月初了,距離婉襄生下弘曕,已經過去了半個多月。
在特效藥的加持下,其實她的身體早已經恢複好了,但有坐月子這一個借口,她也可以在大部分的時間裡一個人同自己獨處。
隻有在與自己獨處的時候,才能夠具象地感覺到時間的流動。每一分,每一秒。
但大多數的時候婉襄隻是很平靜,既不感覺到悲傷,也不感覺到愉悅,她覺得自己像是被凝結在時間琥珀之中的一隻小蟲子,所有的喜怒哀樂,原本也都是不要緊的。
雍正沒有再來探望過她,婉襄也刻意地沒有去係統裡搜尋這大半個月來發生的事。
係統會在她記憶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同時關閉,或者是為了幫助她,讓她能在預知一切的情況下過得輕鬆一下,尹楨用儘了全力。
嘉祥伸出了她溫暖的小手,輕輕拍了拍婉襄的麵頰,“額娘不痛痛。”
是最真摯的關懷,婉襄用力地把她抱在懷中。
嘉祥或許是這個時代唯一真正屬於柳婉襄的。
桃實從殿外走進來,見婉襄與嘉祥親密,總算放下心來,“還以為娘娘忽而避世,便什麼都不想要了呢。”
在剛剛醒來的時候,婉襄的確是連嘉祥也不想見的。
而後是嘉祥病好,在含韻齋外哭著喊她額娘,她才準許宮人將嘉祥放進殿中的。
“避世”,看來就是宮人們對她的看法。
桃實向著嘉祥招了招手,“小公主,快過來,小姨說帶你抓蝴蝶去,讓你額娘歇一歇。”
抓蝴蝶是現在的嘉祥最喜歡做的事。
她抬頭看了看婉襄,婉襄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去吧,彆摔跤了。”
而桃實卻好像是有話要說,“寧嬪娘娘在殿外等候多時了,想要見您一麵,另外柳先生送了幾隻鋦好的紫砂壺過來,您要讓他進來麼?”
除卻原本就居住在西峰秀色之中的人,婉襄偶爾會見的,也就隻有柳記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