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熹貴妃娘娘已經過來,請您跟著奴才出去,到偏殿裡休息,若是萬歲爺或是熹貴妃娘娘有什麼事情吩咐,奴才自然來替您通傳。”
蘇培盛如今當真是毫不掩飾了,他當了太多年太監之中的第一人,如今似乎是沒法再像從前一樣謙卑下去了。
“萬歲爺昨夜完全暈厥之前,欽點了本宮陪伴。如今他還沒有醒來,本宮當然也不能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時候離開,蘇公公是想要本宮違抗聖意嗎?”
昨夜雍正是吐了血的,婉襄第一個跑到他身旁,支撐著他的身體,那血便有一大半洇透了婉襄的龍華巾。
她不想再回憶起來了。
但蘇培盛似乎是想要將對她的壓製進行到底,“萬歲爺的聖意,您向來不違逆麼?熹貴妃娘娘的懿旨您倒是違逆多回了,就不怕……”
“狗奴才!”
這一次雍正抓起來的是放在床頭的一隻陶瓷兔子,是嘉祥更小一些的時候很喜歡的玩具。
不知道雍正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蘇培盛嚇得立刻跪下去,婉襄也轉過身,無奈地行下禮去。
“讓熹貴妃滾回她的牡丹台,朕不想再看見她!若是你一心想著熹貴妃,也可以滾到牡丹台中接替福鳴的位置,不必再來伺候朕!”
福鳴是永壽宮的管事太監。
一個妃嬪宮中的,和皇帝身邊的禦前大總管,蘇培盛總不會不知道應該怎麼選——婉襄一直以為他是知道的,可這幾次的表現看來,他當真是昏了頭了。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請熹貴妃離開,奴才這就去……”
雍正的話裡給了蘇培盛離開的台階,他立刻就抓住了,腳步匆匆地從內殿之中退了出去。
日色升起來,婉襄一片一片地撿起了那隻陶瓷燒成的白兔的碎片,把它們都暫時放在了一旁圓桌上,她到時候要將它補好。
他有好幾日沒有見過嘉祥了,而她每日都守著嘉祥,總是聽她念叨。
“謙嬪。”
他沒有再喚她的名字,而是喚他賞賜給她的封號,好像也非要向她展示一番他的倔強。
她準備好的話,好像一下子就都沒有用了。像在沒有浮力的海裡,都沉下去,一瞬間什麼都沒有。
婉襄決定做好一個“謙嬪”,恭敬地麵對著他,低著頭,“萬歲爺有什麼吩咐?”
也不知道是誰更生氣,他立刻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婉襄連忙為他倒了一盞熱茶,又取了手帕給他,才想起來這手帕她擦過眼淚,他反而愣了愣,再一次問出了心底最深的困惑。
“朕究竟做錯了什麼?”
上一次婉襄的淚水不是答案,這個問題,他大約已經問了自己千百次。
而這一次婉襄倒也不再想哭了,又在後宮傾軋的渾水之中泡過一遭,有人都在指責她不愛她的孩子,她不能再軟弱下去了。
可真要回答,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合適。
她忍不住先責備他:“丹藥性熱,使人暴躁易怒。服用得過多,將體內的氣血都催得亂了,便會如昨夜一般。”
太醫診脈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這段時日雍正一直在服用秀清村倒是新研製出來的丹藥,在完全沒有告知她,也在他的身體完全不需要的時候。
雍正彆過了臉去,堅持道:“朕已無恙。”
他沒有告訴她他忽而服用這麼多丹藥的緣由,但婉襄也並非猜不出來。
曆來求仙問道之人,跳不出那個圈子。而這一次,大約是為了她。
會影響到雍正的壽數麼?
天色明亮起來之後不久,又昏暗下去,下雨了。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婉襄回想起來他在西峰秀色用鑷子夾去白發的時候,他既已參透了生死,又緣何不能參透“衰老”這兩個字呢?
雍正的語氣很平靜,“等你到朕這個年紀,若尚有餘力愛人,便會知道了。”
她猜也猜出來了,是為了什麼。
婉襄的態度更淡然,“我從十六歲開始愛慕四哥,若愛到這般年紀,早已經足夠了。隻怕是那時四哥又要為他人求仙訪道,使我不得開心顏。”
兩個人又爭鋒相對了片刻,他忽而問她:“昨夜馬常在拿出來的那封遺書,究竟是不是偽造的?”
現在人斷案有DNA,有錄像記錄,有體/液檢查,筆跡鑒定專家……
她隻能憑借雍正的信任,但如今的她還談什麼信任。
婉襄恭敬地,在雍正的床榻麵前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