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答應伏在床榻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要將方才沒有呼吸到的空氣全都找回來,婉襄很有耐心,一直等到她平靜下來,才開了口。
“你已經不是娘娘了,不應該自稱‘本宮’。而本宮如今是謙嬪,那常在的位份也比你更高,你見了本宮與那常在,為何不行禮?”
寧答應緩緩地抬起頭,忍不住大笑起來,“劉婉襄,你此時還要跟一個將死之人計較名位,是不是太可笑了?”
婉襄的語氣很平靜,“可你最在乎這一點,不是麼?”
“當年本宮初次有孕,你不會看不出來本宮麵有病容,可在萬歲爺麵前,你還是提出要讓本宮行禮,根本就不是因為所謂的誤會和憤怒。”
是因為她實在太在乎名位了,她想要當皇後,想要讓後宮之中所有人都給她行禮想得要發瘋。
那是她在盛怒之下暴露的真心。
“後位是你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寧答應。你至死也隻是個答應,是個罪人,不僅妃陵園之中不會有你的位置,史書之中也不會有。”
“萬歲爺會將你封嬪的記錄抹去,雍正一朝後宮之中,不再有武晚沐這個人。”
是孝敬皇後喪儀第一日,她問她的第一個問題,婉襄已經解出了這個謎團。
寧答應聽得很入神,旋即又大笑起來,“那惡犬究竟傷了誰,你鬢邊的那朵白花為誰而戴?要你下這樣的狠心,怎麼,是你的女兒出了事?”
“紅色太耀眼了,你原本就不該那樣出風頭的。”
濂溪樂處出事的第一日,婉襄就讓人將整座杏花村圍住了,不讓寧答應聽到任何有關這件事的消息,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
婉襄不想順著寧答應的話說下去,令獲螢將她們帶來的東西放在桌上。
“這是從你的孩子墓穴之中挖出來的九子墨,並沒有靈貓香的氣味。萬歲爺已經看過,你犯了欺君之罪,原本也就該死的。”
“九子墨?”
寧答應在這一刻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震動,整個人迅速地往後退,推到了床角,看起來多少有些滑稽。
麵上的驚恐更讓她失去了平日的美麗,“不可能!那墓穴之中根本就沒有九子墨,本宮根本就沒有放進去!”
但這句話說完,她自己也很快反應了過來,知道自己是上了婉襄的當。
“是我小看了你,劉婉襄,我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一手。不過這件事與本宮做的其他事相比根本就不算什麼了,本宮一點都不後悔。”
“不後悔讓那條惡犬殺了你的孩子,反正那砒/霜已經要了本宮的性命,本宮活不長了,臨死之前還能有一個人陪葬,多麼好。”
寧答應的這句話根本也是試探,她沒有從婉襄的眼睛裡看見悲傷。
她們對視著,旋即心虛的那一個人就變成了寧答應自己,“嘉祥沒有事?怎麼可能沒有事,你的白花……你的白花……”
“這和你沒有關係,寧答應。近來倒是的確有一件和你有關係的事,如何,想聽一聽麼?”
或許是第二個問題的答案。
“你的阿瑪不過才死了幾個月,你家裡的人已經將你妹妹的名字報到了明年選秀的名單上。你們家並不是非你不可,十六,七歲的少女,想必更能讓萬歲爺動心。”
也許寧答應一開始的確是不想進宮爭寵的,是因為她有追名逐利的家人。
所以她才從不得不去爭,變成了她必須去爭,為了自己。
婉襄這句話說完,寧答應反而沉默下來,安靜地望著婉襄,沒有說話。
“你無須分辨本宮是否是在撒謊,你被降為答應,禁足於杏花村的事你家裡人想必早就知道了,他們會有後招,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應該比本宮更了解你自己的家人。”
沉默了許久之後,寧答應忽而道:“啟祥宮真冷啊。”
可這裡根本就不是啟祥宮。
婉襄正要開口反駁,便聽見寧答應繼續說:“杏花村也是冷的,這日光好像沒半點用,她們都熱得出了汗,而本宮卻還是冷得想要發抖。”
美人杏目之中轉瞬間落下來兩行清淚,“劉婉襄,你和他自己在宮裡過起了尋常人家的日子,有想過我們麼?”
這句話幾乎用儘了寧答應所有的力氣,她再想笑,想掙紮,最後都化成了無窮無儘的咳嗽,和湧到她唇邊的一口血。
“劉婉襄,本宮不會放過你的。”
走到這一步,婉襄對她已經沒有一點憐憫,“本來以為晴蒲會是一個有用的棋子,可萬歲爺對本宮的信任早已經超出了這些,所以不需要了。”
“所有和你有關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幸而本宮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你做朋友。”
“你心中有恨,那就繼續恨本宮吧,你這一生即便做了惡鬼也沒法無愧於心,這就是你的報應。本宮隻恨,沒有早些下決心將你除去,以至於到如今還有人因你而受傷。”
烏吉勒瑪的夭折至少還有人惦念,有人愧疚難當。
但蒼猊,桃葉,安貴人,李貴人,高常在,甚至瑰琦,種綠……固然不是完美的受害者,但她們受到的傷害,她們的死甚至都沒有多少人惋惜,她們遠比寧答應更值得被憐憫。
她今日就是要試一試改變曆史。
“那常在。”婉襄回過了頭,“讓她選一種吧,我們應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