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春衫雙卷袖, 調箏花裡迷樓。今朝全把繡簾鉤,不教金線柳,遮斷木蘭舟。”
寧答應輕輕地念完第六出《眠香》開篇的這一句唱詞, 忍不住感慨道:“這《桃花扇》寫得真好,難怪她喜歡。”
薄縈立於一旁, 用瓷勺輕輕地攪動著淡彩地琺琅彩蘭石紋碗中的藥汁。
“娘娘是又想起懋嬪娘娘了吧?”
宮中最喜歡昆曲桃花扇的, 也就是雍正八年便過世了的懋嬪了。
“懋嬪娘娘是娘娘您的好姐妹, 近來娘娘身體不佳,失眠多夢,總是夢見故去的那些人。待會兒喝了這碗藥, 再好生睡一覺, 醒來便好了。”
寧答應淡淡笑了笑,卻推開了薄縈遞過來的藥碗。
“什麼好姐妹,她太老了,倒像是本宮的額娘。這藥不吃也罷,砒/霜毒性都入了五臟六腑,根本就是沒法子的了。”
她算來算去, 就像是算錯了給安貴人服下的馬錢子劑量一樣, 終究還是算錯了自己的。
原本不過是想要留下一點點病症以證明這是他人所下之毒, 以方便她在劉婉襄麵前偽裝, 讓她放鬆警惕, 卻沒想到最終作繭自縛。
寧答應長歎了一口氣,又問薄縈, “如今還是探聽不到任何外麵的消息麼?有沒有聽見哀樂?本宮昨夜裡仿佛聽見了, 也不知是不是聽錯了。”
薄縈堅定地點了點頭,“奴才好像也聽到了,定然是您的計劃得手了。”
“那那常在居然敢這樣算計您, 用假的高氏遺書來欺騙萬歲爺,將您困在這裡,她也該嘗嘗教訓。”
寧答應在這時咳嗽了一下,隻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顫動。
“那可不是假的,是本宮棋差一招,根本就沒想到高迎淳這賤/人居然還有這一手。”
“她選的那個人也實在是妙,是那個性格孤僻,從不邀寵,也不與人交好的那常在……”
才讓她當真失了手,毫無防備。
薄縈沒有再說話,她說的似乎總是不對的,所以沒了種綠,沒了晴蒲,她這從一開始就跟著寧答應的人,才終於爬到了如今的這個位置。
可她成為寧答應身邊的第一女官沒有多久,她也就獲罪,從嬪位變成了幾乎是最末等的答應。
不過這些都不要緊,如今隻有她陪著她,她會陪著她的。
寧答應不肯喝藥,重新拿起了那本《桃花扇》,又看了一段,“這當壚紅袖,誰最溫柔,拉與相如消受。”
“難怪宋春眠總說《桃花扇》寫得妙極,可不正是如此。”
“宮中的女子同這平康巷中的風塵女子又有什麼區彆,最好的那一個入了那人的眼,也不過就是這幾兩肉的價值。”
薄縈見寧答應心灰,心中越加不平,但她不能再火上澆油了,“娘娘,您彆說這樣的喪氣話。”
“萬歲爺不過是一時惱了您,等他氣消了,慢慢的也就好了。不求多富貴,逢年過節之時複您一個嬪位總歸是輕鬆的,咱們還像以前一樣過日子,不好麼?”
聽罷薄縈的話,寧答應忍不住笑起來,笑她的天真。
“薄縈,你知道你為何跟了本宮這麼多年,卻直到如今才冒出頭來麼?”
薄縈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心灰意冷,卻仍然不敢不回答,“種綠姐姐耐心細致,晴蒲姐姐雷厲風行,做事乾脆利落,這兩點,奴才都沒有。”
寧答應搖了搖頭,“原來你是這樣看待她們的。”
“本宮卻覺得種綠心慈手軟,每次本宮想要做什麼,她都百般勸阻,讓本宮不勝其煩。”
所以她對她下手的時候那般乾脆利落。
“至於晴蒲,得誌便猖狂,就像是一條瘋狗,咬人是很疼的,卻不致命。又識時務,對本宮的中心不過如此,所以她最後也不過是被人軟禁的下場。”
她杏眼一抬,望了薄縈一眼,意味深長地道:“也不知你最後會是個什麼下場。”
薄縈始終不為所動,毫無畏懼之色。
寧答應將這一切儘收眼底,心中唯有嘲弄。
“都聽見喪樂了,想必劉婉襄很快就會來了。種綠和晴蒲跟著本宮都沒有什麼好下場……你是第三個,事不過三,本宮會為你找一條出路的。”
也當然要再留一條後路,不使劉婉襄一直這樣得意下去。
薄縈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似乎表忠心也會被寧答應嘲諷。
隻好更勸她喝藥,“娘娘,您還是把這藥喝了吧,無論如何,您每次喝了藥都能舒服一些,這樣也是好的。”
寧答應不動,“若你清楚地知道你想要的東西可能永遠都得不到,還做這些無謂的掙紮,有什麼意義?”
她腦海中又突兀地出現了這句唱詞,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不教金線柳,遮斷木蘭舟……他也讀過《桃花扇》的,也知道這句詞。”
“他說這句詞裡,有本宮和他兩個人的名字,雖然本宮的隻是諧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