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那人身上也得到過無條件的愛意,那人也姓柳。
這宮中的每一個人看她同柳記謙說話,大約都隻覺得她是為了算計。
沒有人知道其實她也喜歡聽他說話,他會令她想起另一個當年分明不喜歡的人。
懷念也不是喜歡,所以在需要的時候,才會毫不猶豫地將他推出去做自己的棋子。
當初不後悔的,如今怎麼好像後悔了呢?
還是不甘心,還是要在這牢籠裡如同困獸一般同旁人廝鬥。
“孝敬皇後的出身其實也沒有比本宮高多少……可她是滿人。你說為什麼阿瑪會覺得漢軍旗出身的女子也能做皇後呢,這樣教本宮,這樣費儘心機。”
“他逼迫本宮,可本宮心裡後來也滿是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望,熬死了皇後,和熹貴妃鬥,和謙嬪鬥……機關算儘,到底算不過人家彼此情深。”
“嗬,帝王家,愛上過敦肅皇貴妃,寵得膩了,又換一個。她劉婉襄憑什麼不是替身,本宮又憑什麼要被他們的愛意這樣折磨?”
薄縈忠心耿耿,“娘娘,您彆想這些事了。如今您被關在這裡,想什麼都沒有用,不如用這段時間養精蓄銳,出去之後……”
不會再出去了。
雍正之所以留了她一條命,是顧念她剛剛去世的阿瑪,顧念他在康熙一朝的功勞——在這一朝,他根本就沒有做出什麼功績。
但她籌謀了惡犬之事,便等於是在自殺,她沒想著他還能饒過她的性命。
心口忽而劇烈地痛起來,她不說出這句話更是當真覺得痛苦,“薄縈,可是本宮真的好恨。”
“本宮的孩子為什麼會因為那場意外而失去,本宮查了那樣久,竟一點都查不到與之相關的痕跡,本宮不信沒有人在背後做了什麼,本宮無論如何也不信……”
那本是她的晉身階,也的確是她和他愛意的證明。
她是那樣喜愛他,有那麼一段時間她覺得他也是,就算是她在模仿敦肅皇貴妃,她覺得自己得到的愛意也不是假的。
他們本來是可以很好的,哪怕他的愛被旁人分走,隻要還有留給她的,她就不會絕望。
每一次他生病,她分明都在漫天神佛麵前求了很久,可是神佛沒有聽她的禱告,有一日他忽而就不愛她了,一丁點都不愛,連一個理由都沒有給她。
在她失去理智追問的時候,他同她說的話是那般冷漠,一下子就擊碎了她的心防,讓她變得更瘋狂。
“本宮也恨皇後,他們夫妻都是這樣,開始的時候對人好,到後來便忽而疏遠,轉而去對那個劉婉襄好,把什麼都給她。”
為什麼人人都對劉婉襄好呢?
她不如她那樣美,也不如她知書達禮,名門出身……憑什麼不是計算這些東西來給予愛意呢?
“本宮對她難道還不夠好麼?為她和弘暉祈福抄經,她懷念弘暉,本宮就幫著她回憶,哈哈哈……”
讓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起失去稚子的痛苦,也讓她早些把皇後這個位置讓給她。
可皇後死了,他卻說不會複立皇後,最終誰都沒有得到。
為什麼要這樣絕情呢?
“到如今了,本宮最恨的人竟是劉婉襄。本宮就是不明白,他為什麼那樣喜愛她,以至於為她廢置六宮。”
“那一日在買賣街上本宮其實很早就看見他們了,本宮一直跟著他們。一家三口,仿佛旁人什麼都不是,連多被看一眼都不值得,這裡是圓明園,他們是皇帝和妃子,憑什麼呢?”
她隻不過是一步走錯了,便要一生都被人踩在腳下麼?
“不過有一件事劉婉襄永遠都不會弄明白的,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宋春眠究竟為什麼要那樣幫本宮。”
“若不是宋春眠短命……”
心口再一次劇烈地疼痛起來,她忽而發覺她其實也很想念宋春眠,想念她對她如同額娘一樣的關愛。
她這一生受了太多沒有用的鞭策,能停下腳步的時間少之又少。
她總是聽著她的阿瑪反反複複地吟誦那首禦詩,以至於她入宮之後鬼使神差地讓人將這首詩繡在了她日日相對的屏風上。
“逐徑探幽涉景奇,攀蘿捫葛不知疲。回溪宛轉湍流激,複嶺逶迤墮石危……”
阿瑪的一生都被困死在這首詩上,以為聖祖爺專門為他賜了詩,來日便有許多飛黃騰達的想望和期待,但他最終好像是被皇帝遺忘了,終老於知州任上。
知州,從五品,算得什麼?
而她何嘗又不是被這句詩困死,空留期待,白白葬送了一生好年華……
她將那本《桃花扇》扔進了一旁的炭盆裡,看著火苗一點一點焚儘了她這一生的癡情。
薄縈忽而站起來,“娘娘,好像是謙嬪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