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都催著朕快些去批閱奏章, 今日怎麼賴在朕身上不肯走?”
雍正的語氣分明得意,心中已然十分受用,嘴上卻嗔怪。
婉襄今日累了,靠在雍正懷裡, 連眼皮也不想抬一抬, “反正早些看完也不過早些休息, 我此時已經在休息了。”
雍正低下頭來吻了吻她的頭發, 為了舒服一些, 婉襄已經將長發上所有的裝飾都摘去了。
“今日不過見了家裡人,怎麼弄得這樣累,倒好似家中人都不良善,讓你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許久不見家中人,一時哭一時笑, 眼睛腫得像核桃, 婉襄恨不能拿冪籬遮住臉。
雍正見了她也是嘴上心疼, 忍不住笑, 從賢良寺回到圓明園, 直笑話了她一路。
婉襄心頭恨恨, “將人搓弄到這見不得人的地方來, 數年也不得見親人一麵,罪魁禍首還在這裡笑話受委屈的人,當真是沒有良心。”
嬪妃的職責就是為皇家開枝散葉,所以曆朝曆代對她們都有諸多限製。
生下來的孩子不能自己養育, 不能時常見到家裡人, 都是為了不讓她們分心。
雍正就輕輕拍著她的手臂,假意安撫著她:“是是是,都是朕不對, 改明兒朕讓內務府再燒一隻冬青釉的兔形香薰送你,如何?”
嘉祥很喜歡兔子的大耳朵,所以雍正送她的東西,若是動物形,不是屬相老虎,就是兔子。
旋即又否定,“不,你是屬馬的,平日也沒見你多喜歡兔子,給你做一隻冬青釉的馬形香薰吧。”
婉襄不服,“誰說我不喜歡兔子了?更何況嘉祥的那一隻是明代的舊物,內務府燒製的也就是新些,差了年頭呢。”
雍正說著自己沒有給嘉祥準備生辰禮物,實際特意讓人搜羅來了這隻明代的冬青釉兔形香薰。
這件器物仿真兔之形,匍匐在地,雙耳緊貼於背部,兩隻眼睛圓溜溜的。
除了眼睛和嘴巴內用了醬色顏料,整隻兔子都是施用冬青釉——這是青釉的一種,創於明朝永樂年間,色澤略沉,沒有飄逸靈動之感。
但釉層十分均勻,玻璃質強,瑩潤而無有氣泡。
此釉色本是仿照宋元之時的龍泉釉,因此也就被稱為仿龍泉釉。
明代幾代帝王年間均有燒製,主要的差彆在釉色上。婉襄對這種釉色的研究不夠,判斷不出來這件器物具體的年代。
而清代時燒的最好的冬青釉出在康熙一朝,色更淺於豆青,釉薄而堅,器物內外均為一色。
“倒是朕說錯了,你的確有時候也很像兔子。”
兔子在婉襄心裡是白白軟軟,很可愛的小動物。雍正這樣一說,她自然以為是誇讚,要雍正誇得更多些。
“比如?”
“比如咬人的時候。”
她何時咬人了?
婉襄正打算反駁,出言質問,忽而想起了那些她不能自控的時候。
目光恰又撞進雍正狡黠的神色之中,拚命地想要讓自己忘記,免得眼睛紅了還不夠,臉龐還要紅。
“兔子急了還咬人,婉襄,你說朕說的對不對?”
婉襄就攥起了拳頭,在他胸膛上輕輕錘了一下,讓自己和他分開了些許。
“兔子急了還打人呢。”
他的手指穿過她如瀑一般磨黑的發,夏夜裡微微冰涼的觸感,冷卻了方才彼此玩笑的心思。
“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是魏晉無名氏,《子夜歌四十二首》之三。
氛圍一下子旖旎起來,婉襄在如意床上躺下去,靠在雍正膝上。這才當真是“婉伸郎膝上”。
“從前沒發覺,如今才覺得你阿瑪給你取的這個名字當真是很好的。”
“‘婉而成章,儘而不汙’,又‘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前一句中,‘婉’之意為說話溫和、含蓄而不失原義。後一句中意思與《子夜歌》中相同,是“美好,姣好”之意。
她很早就知道他的名字意思是“以真受福”了,而到如今才來探究,才來賦予她名字的意思。
“至於‘襄’字,婉襄,這些年朕當真因你得到了許多從未得到的歡愉。”
婉襄睜開眼睛,仰躺著看著他,“四哥給我做一隻冬青釉馬吧,說來我與四哥之間的緣分,也是因為那一隻陶瓷馬。”
沒有什麼是命中注定的,曆史在成為曆史之前,一切都是偶然。
“那是福慧的東西,那幾年原本他是朕的精神支柱。後來那隻陶瓷馬碎裂又補好……婉襄,佛家講因果,這便是因果。”
在時間的橫軸之上,因果遍布於過去、現在、未來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