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因果已然明了,現在和未來呢?
“四哥既然已經答應要將寧嬪冊封為妃了,不如便早些下旨吧。”
距離曆史上寧嬪的死期不過二十來日,史書上說,四月時的宮內檔案之中,便出現了有關“寧妃”的記載,為其添置妃位所需的器物。
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仍然氣不平,並沒有將這份不滿過度地表述,因為他終究是會屈服的。
“朕想同你再呆一會兒——怎麼朕想走時你不讓朕走,此時朕不想走,你卻又要催著朕走。”
他這時說話的神態簡直和嘉祥胡攪蠻纏時一模一樣,婉襄心中漫溢起歡愉,伸手繞過他的脖頸,看著他心甘情願地低下頭來采擷一朵花。
錯位的吻,未到夏日也肯盛開的荷花,驟雨過後屋簷之上一滴一滴漏下來的水,打成渾圓的漣漪。
他放開她,仍然在距離她很近的地方說話,眼中如蒙水汽。
“是朕說錯了,在你身旁,朕從不想走。”
婉襄笑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假裝捋著並不存在的龍須,“都整理好了,四哥去吧。”
他拉了她一把,“你也過來。”
偏要她寸步不離地陪著她。
鋪陳好了紙張,連墨也磨好,將要落筆,終究落不下去,“朕還是先批閱奏章吧。”
批閱奏章卻也不專心,“四月初一時,朕令內務府做端陽節江山錦繡象牙瓶花一對,五月初二就能做得,擺到西峰秀色去。”
“又令做端陽節各色玻璃鼻煙壺六十隻,五月初三做得,預備朕要賞人做節禮。你先挑一些,自己留著賞玩也好,賞人也好。”
不一會兒又道:“今日原本想令禮官準備一番,去祭祀關聖帝君的,二月時朕便令內務府新造關聖帝君像,總有不如意之處。”
婉襄心中暗笑,隻低頭研墨不說話。
他漸漸看進去那些奏章,也就不再同婉襄說話了,隻是為奏章之中所言之事牽動心緒,一會兒欣喜,一會兒又皺眉。
還說自己不是“喜怒不定”。
“八旗官員遇有吉凶之事,行事總是過分奢靡,誇耀富貴。朕屢發上諭教化提醒,如今卻仍無忌憚,以誇多鬥靡為尚。”
“聖人教人,以生養死葬合禮為孝。如父母之祭葬,僅以耗材糜費為判斷孝義的標準,家財蕩費,以至不能顧及品行,辱及先人,豈非更為不孝?”
“又如子女婚嫁,僅以厚資為慈愛,而不為其考慮謀生之道,以至於其坐吃山空,不能養於子孫,豈不是越加不慈?”
“況且逾越朝廷禮製,朕隻為他們感到可恥,更有何臉麵光彩可言。”
婉襄也歎道:“其實葬禮之上,與其奢侈,不如節儉。與其儀式上治辦周備,不如內心真正哀傷。”
可惜無論是哪個朝代,禮儀本身都好像已經失去了它原本或欣喜,或哀傷的意義。
雍正更是生氣,“規條頒行已久,朕要下嚴令,使九卿等按其品秩分彆等次,各循分位,謹守章程,不得負朕崇儉黜奢、維風訓俗之至意。”
他已經生了一場氣,再翻開一本奏章,一目十行,又冷笑起來。
“武平縣有一縣民藍厚正,因其胞兄藍元正欲侵占其田,毆打其兄已至殞命。害人性命,當擬斬立決,然其母年老,其兄幼子亦在垂髫之年,且有廢疾。”
“婉襄,你以為這般案件,是否要留容藍厚正性命,奉養其母天年,教育幼侄?”
這個問題問她,她當然是不會留情的。
“藍元正意圖侵占胞弟田土,固然不對。但若一個人凶惡以至於為此事毆打胞兄至死,又如何能安心奉養其母,照顧其兄之幼子呢?”
當真是天真。
更何況這件事不僅僅是一個凶犯的性命這樣簡單,更重要的是會對民間人心風俗都產生不好的引導。
“若是藍厚正可以得寬容,則世間父母年高者,兄弟單少者,豈不都可以藐視律法,橫行無忌了?”
這個問題,其實他們之前在談及強/奸凶犯時已經討論過了。
雍正乾脆將那封奏折扔到了地上,“福敏、張照、王國棟,此三人為專司邢名之大臣,然見識鄙薄,糊塗枉法,以至於使如此無理之文字言語上達天聽,汙了朕的眼睛,不可不加懲戒。”
“藍厚正即行處斬,至於此三人,皆交部嚴查!”
福敏、張照為彭維新之事已經惹得雍正不快,兩件事堆在一起……怕至少也要貶官。
不過也是罪有應得。
恰好蘇培盛從外間走進來,連帶著一幅畫,“萬歲爺,謙嬪娘娘,泰郡王府上送來了一幅畫,便是烏蘇側福晉挑選出來同那一日的凶犯最為相似的一張,請您二位過目。”
婉襄聽聞,立刻心跳如鼓,上前將畫接了過來,展開細細觀看。
而後她很快就發覺,似乎不需要大海撈針了。
因為這個人她分明是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