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與桃實在養心殿附近蘇培盛當值所住的圍房外停下來, 靜默了一刻。
即便今日被雍正罰跪,到了時辰,他也不能回到自己的居處休息, 因為仍在當值的時間裡,這便是奴才。
桃實安靜地跟在婉襄身後, 沒有催促婉襄。
婉襄深吸了一口氣,“桃實,你知道這樣的事, 本宮為什麼讓你跟來,而不是讓獲螢過來麼?”
桃實也跟了婉襄很久了,她不忍見她大好年華蹉跎在宮裡,過一陣子打算問問她的意思,若是願意,便出宮去吧。
桃實很快誠實地搖了搖頭,也虛心地提問:“其實獲螢姐姐和蘇公公更熟悉一些, 為什麼娘娘不讓她過來呢?”
“就是因為他們太熟悉了,在宮人們中的地位也都很高, 所以才不能讓他們在一方弱勢受罰的時候同彼此相見,會折損弱勢者的威儀與尊嚴,這對於往後他們一起合作是沒有好處的。”
這年代女子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是嫁人, 但明白更多的道理,則可以讓人在任何情況之下都過得更好。
這些年她好像沒教桃實什麼,如今時日無多,便多同她說一些。
話已說完, 婉襄正準備讓桃實上前叩門,小順子恰好打開了房門,從裡麵走出來。
一瞧見婉襄, 連忙上前來行禮,“謙嬪娘娘,您不伴駕麼?怎麼到這裡來了。”
婉襄同他點了點頭,“是萬歲爺讓本宮過來的。”
小順子提著燈,那燭光從燈籠之中逃逸出來,停留在他臉上,令婉襄發覺了一個鮮明的掌印。
婉襄立時便皺了眉,“是他打你了?”
小順子想要將這件事遮掩過去,連忙打了個哈哈,岔開話題:“您的手爐奴才已經讓人送回到西峰秀色去了,奴才們都是賤命,用不起這樣的好東西。”
“送回去之前,奴才也好生清理過上麵的灰塵了,您若是介意奴才用過,聽聞萬歲爺又賞了您新的。”
瞧見小順子這般討好,婉襄忍不住歎了口氣,“是本宮主動給你的,又怎會嫌棄你?當年永壽宮宮人下房之中的那些事本宮都沒有忘。”
這些年,小順子其實待她很親近,也很忠心。
不能對旁人說的事都對她說,卻也始終都將她當做主子,再沒有提起那一句“姐姐”。
近來婉襄總是想起桃葉,或者她也老了,喜歡追憶過往。
小順子便終於撕下了那張含笑的臉龐,摸了摸自己被扇打過的左臉,嘟囔了一句,“他畢竟是師傅嘛……”
旋即又覺得自己失言,有些焦急地道:“萬歲爺讓娘娘過來做什麼呢?”
左看右看,見桃實手中拿著一個藥瓶,立刻瞪大了眼睛,“不會是……”
“當然不是。”婉襄打斷了他無端的猜想,從桃實手中接過了那瓶藥,舉在小順子麵前,讓他看清楚藥瓶上麵的標簽。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小順子顯然是鬆了一口氣,用手撫了撫心口,感歎道:“經此一事,師傅也當牢記這句話了。”
這還不夠,“你也得牢記才是。”
“太廟之事,原來萬歲爺就恨你師傅在太監中結黨營私,你還傻愣愣地站在那裡等著,生怕萬歲爺不知道你和你師傅,還有養心殿裡這些侍奉的太監都是一條心麼?”
婉襄看了看他的傷口,“本宮看來,你這一巴掌挨得也不冤。”
小順子靦腆一笑,旋即又道:“可是太廟裡的那幫人,奴才的師傅連他們是誰都沒弄清楚,白白地受了這委屈……”
小順子果然還是那個小順子,“又錯。你師傅是宮殿監督領侍,是這紫禁城中太監第一人。”
“那幫人不叫囂著你師傅的名頭,那該叫誰?前朝其他的大臣難道會幫他們?”
“更何況你師傅在紫禁城中這麼多年,哪裡會是清清白白的,你師傅可經得起查?
這也是為什麼雍正根本沒有去查他們之間的關係,而是直接懲罰蘇培盛。這一次雍正不是剛毅急躁,而是用心思量過之後的結果。
從勤政親賢殿中出來,婉襄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反而有些後悔自己多管這閒事了。
“你師傅也該受這教訓了,小順子。”
十一月的冷風讓婉襄有些受不住,她不能繼續站在這裡和小順子談天了。
她正準備往房中走,原本該離開的小順子卻又跟上來,婉襄停下了腳步。
“就這樣擔心他?萬歲爺都放過他了,難道本宮還會對他做什麼?”
此時的小順子倒是很誠實,“萬歲爺和師傅也算是一同走過幾十年風雨路,平素也沒有什麼衝突,但是娘娘……”
婉襄輕笑了一下,“若是不放心,跟過來也好,省得本宮與一個老太監同處一室,也讓人說了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