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眠、耿綠蕙、郭皖……不叫一叫她們的名字,我都怕我忘了。”
雍正那時喜歡敦肅皇貴妃,敦肅皇貴妃也多子。更何況那時候前路未明,連自己的未來都不知,如何能想到自己兒子們的未來。
熹貴妃沒有喝那普洱茶,隻不過是將自己的目光傾注在上麵。
“本宮也不過是感慨一句,當年一同看《桃花扇》的人就剩了耿綠蕙,不過如今又添上了你。”
婉襄還是沒有明白熹貴妃到底想要同她說什麼。
而且她也不習慣一向強勢的熹貴妃在她麵前流露出這般弱勢的姿態,以及,虛張聲勢的傲慢。
嘉祥和弘曕,雍正都在等著她回去,“若是娘娘隻是有這些感慨的話……或許那圖姑姑更適合陪您說這些。”
婉襄將要站起來,熹貴妃沒有看著她:“萬歲爺的龍體……究竟如何?”
熹貴妃找她,好像每次都是為了這件事。
婉襄心中了然,又有了更為洶湧的不悅,“萬歲爺不過是偶感風寒,又放不下政事,所以才會有病勢連綿不退的模樣,應當很快便會好了。”
她忍不住刺了熹貴妃一句,“娘娘從前同嬪妾說過的話,嬪妾也還給娘娘。”
“隻要每日安心吃齋念佛,處理六宮之事,又何愁將來沒有期盼的那些地位與榮華呢?”
“等待總是有期限的。”
熹貴妃抬起頭,和已經起身的婉襄對視著。
她在這一刻忽而發現,熹貴妃蒼老的速度遠比她的認知更為迅速。
在永壽宮中的西暖閣中處理後宮公務,她並不像是每一次出現在宴會上一樣寶相莊嚴地像是雍正的後宮之中永遠不會倒塌的金身塑像。
她身上原來滿是縫隙與褶皺,她在等待之中慢慢地碎裂開來,水粉胭脂,金縷玉衣塗抹上去的並不是原本嚴絲合縫的那些東西,在兒子成為帝王的心願成真之前,她並不快樂。
潛邸十八年,後宮又十年,前後十一年,她已經等得疲憊不堪了。
可是熹貴妃還是問錯了人,雍正十年八月是橫亙在她們之間的一條線,婉襄不想要邁過去,而熹貴妃卻恨不能立刻便到達。
所以她們從一開始就是敵人,永遠都做不成朋友。
甚至連裕妃那樣,她們都是不可以的。
“萬歲爺龍體雖然並不算全然康健,但於性命無礙。”
婉襄又鄭重地重複了一遍,“嬪妾此心唯知有君,請娘娘不要再問嬪妾這般誅心的問題。”
“你倒是癡心不改。也是了,若是本宮,也是要死死抓住這一點的。”
熹貴妃同樣站了起來,她的身量同婉襄差不多,她們可以同彼此平視著,就像彼此的地位也沒有什麼差距一樣。
“你這般忠心,但本宮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本宮這一生,雖求到了最想要的東西,但其餘細枝末節,哪怕隻是想要為弘曆求一個稱心的側福晉都無法辦到。”
“那麼你呢?你想要的東西,他都能給你麼?”
這世上哪有全然如願,無非是不該求的,便不求。
“熹貴妃娘娘與萬歲爺雖然一同走過了半輩子,但到底不曾彼此知心,也不知做皇帝,做丈夫的那些無可奈何。”
“或者將來……娘娘至少能知道皇帝的無可奈何,知道皇帝的求不得,與給不起。”
這番話說得並不客氣,而婉襄也從今日熹貴妃表現出來的落寞裡明白,對於自己一生受丈夫冷待這件事,她並不是全然不在意的。
就是情感上能夠接受,她的驕傲也不容許。
這番話說得並不客氣,婉襄像過往任何一次一樣不馴服。
熹貴妃卻又笑起來,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映得她的臉越加晦暗難看。
“本宮從前不知,為何身邊人人人都說你好。富察氏與你年齡相仿,受你蠱惑並不稀奇,可蘇培盛與本宮合作了幾十年……”
婉襄回應她:“也沒有什麼稀奇的,若是娘娘也落了難,讓嬪妾救上一救,娘娘便也會覺得嬪妾是個好人的。”
可惜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今日的對話,她們隻是更能看清,彼此是一生的,鬥爭並不激烈的對手。
如今是婉襄快樂著,也總有一日會是熹貴妃心願得償,有人會為她重塑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