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二姐的妹妹。”
隻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柳記謙很快幫她補好了那隻青花瓷的水缸,來年的花,要提前一年種下去。
她準備好了一切,才想起來要去買種子,跑遍了周邊的店鋪,都沒有能夠找到。
桃葉準備去城東最繁華的地方看一看,第二日一打開門,便看見站在楓樹下,手中拿著一小隻袋子的巴袞。
他看見她,連一點意外都沒有,像是已經在這裡等了她許久許久。
巴袞朝著她走過來,站在小院門前,把手裡的袋子交給她。
“這是一些荷花的種子,我已經處理過,隻要埋在淤泥之中,便會生根發芽。”
“若是你喜歡敖漢荷花的話,家中有一小片荷塘,有敖漢荷花栽種,我可以去尋一些藕。”
相遇之日,那一片楓葉便是線索,他知道在哪裡。
徘徊良久,鄰舍的老人說這姑娘買了青花瓷缸,他就知道她要種荷花。
桃葉接過來,把袋中的種子倒在手心裡。
都已經泡好了,一顆一顆皆被處理過,已經長出了幼小的胚芽。此刻微微滾動著,好像頃刻之間就要在她手中生根發芽。
可要發芽的哪裡是荷花呢,分明是他的心。
桃葉忽而發覺,其實這個小院仍然是缺少了許多東西的,隻是她封閉著她的心,始終都沒有發覺。
秋月春花,第二年夏天,院子裡荷花盛開的時候,他們舉行了婚禮。
桃葉不想離開這座小院子,他們就仍舊住在這裡。
婚禮的第二天,他們就一起去善堂領回了一對被父母遺棄的姐妹,即便他們將來或許也會有自己孩子,她想要幫助更多的人,就像她在紫禁城中做的那樣。
原本是一切都好的,從發現自己懷孕那一天,她又開始不斷不斷地做噩夢,夢見那些隻能流浪的歲月,夢見姐姐。
她隻好一夜都不睡,而他也如是。他陪著她,聽她講述她心中的一切恐懼。
“如果沒有愛新覺羅氏,烏拉那拉部的命運不會是這樣的,烏拉那拉氏的女人不會屢遭厄運,她們姐妹也不會這樣痛苦。”
不知是誰在姐姐心裡埋下了仇恨的種子,而姐姐又將它埋進她心裡。
這麼多年了,根本就拔不出來。
田村殯宮是皇家的,於平民百姓而言是禁地。
她進不去,在天明的時候勉強睡一會兒,哄著他出去當值,便坐在她私下供奉的姐姐的靈位前試圖和她對話。
說幼時草原上她見過的狼,說開在草原上火紅的日吉娜,每當她說過這些,夜晚的時候就能睡得更安穩一些。
可這樣終歸也不是辦法。
而後又一日,巴袞套了車,帶著她和孩子們去城外村莊之中聽講學官牟宣講《聖諭廣訓》,宣講《大義覺迷錄》。
她對康熙並沒有什麼印象,姐姐也隻來得及去恨當今的這位帝王。
聽人講了一日《大義覺迷錄》,她才知道原來真相是如何被話語扭曲的,她第一次有些開始同情起來那個曾經她日日都可以看見的,高高在上的帝王。
那一夜,她睡了一個久違的好覺。
巴袞打聽清楚了官員宣講大義覺迷錄的時間,每隔幾日,便帶著她過去。
她的狀態越來越好了,又一日,滿城儘掛白幡,她寫了許多許多的信。
又一年夏,在他們的女兒滿月的那一天,她終於收到了回信。
給桃葉寫信的人詳細地在信中敘述著她離開紫禁城之後所有的變化,她也想念著她,並且終於從這悲傷之中走了出來。
她希望她過得好,擁有了新生的女兒,就像是她當年擁有嘉祥一樣。
所有的擔心與牽掛,在那一瞬間都放下了。
耳邊隻有小女兒不知世事的哭聲,這世間的日子是這樣哭,桃葉不得哭,她便替她哭了。
個月之後,門前的楓樹又為秋風染成了紅色。
巴袞仍舊帶著她去城外聽文官宣講,原本講《大義覺迷錄》的日子,卻接著昨日講《聖諭廣訓》。
她問身旁的鄉民,他們告訴她,新皇登極,將《大義覺迷錄》列為禁書,下令將民間所有的書本都收回,所以當然也不會再有人公然宣講其中的內容了。
“改朝換代”這四個字,第一次無比銳利地楔在她的生命裡。
那本書,她還沒有聽完其中的內容。
可是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是曾經接觸過那位偉大天子的人,知道他是怎樣生活,怎樣當政,怎樣為人誤解,怎樣為她借著旁人的恨憎恨著的。
她從此不再恨了。
七夕星河,中秋院落,上元燈火。
她的姐姐和姐姐給了她一切,這才是她應該度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