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 番外七:時間悖論 她的手指落在那個少……(2 / 2)

左訓站起來,用居高臨下的姿態望著床榻上的老婦人,可是他發覺他好像還是沒法在任何方麵壓過她。

他無緣由的憤怒隻不過讓他看起來更加可憐弱小。

“左訓。”

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情緒,不在乎他此刻在想些什麼。

“去幫我把地下室裡的那隻箱子搬上來吧,那裡麵都是下一次要捐給故宮的東西。”

她馴化他,就像是馴化從前她養過的一隻細犬。

左訓很快轉身從房間裡走了出去,他在向著某個方向逃亡,而她就像是一塊磁鐵,隻要出現在他身邊一定的範圍,他就必然會回到她身旁。

她安靜地等了一會兒,在自己緩慢而悠長的呼吸之中聽著大雨落下的聲音。

水是萬物的起源,而她也總是在雨中覺醒。

在呼與吸的幾個循環之中,左訓抱著滿是灰塵的箱子走回到房間裡,而後用紙巾耐心地將它完全擦乾淨。

捧給她的時候小心翼翼,像是害怕她的骨頭會像院中的落葉一樣沙沙作響——她畢竟已經很老了。

這一世的歲月很漫長,漫長到足夠她遇見他的兩世。

她對這一世毫不在意。

箱子並沒有上鎖,沒有誰能夠預料到郊區這樣一座不起眼的老彆墅,地下室裡藏著這麼多貨真價實的清朝文物。

但這隻箱子裡的都是殘破之後又修複的,做舊如舊,曆經幾百年的時光,曾經為她額娘耐心打磨出來的那些釘子都有了磨損的痕跡,不再像瓷器的釉色一般光潔如新。

時間是莫比烏斯環,結果已經發生了,而原因卻還未必。

要保證一切的條件都符合所有的故事,就像她額娘的意誌穿回到清朝的時候,也不能去改變任何已經發生的曆史一樣。

他們所處的時間線構建出來的世界並不穩定,這其實也是時間機器誕生之後的必然結果。

她從箱子裡的一堆碎片裡取出一枚花釘,放在手心裡欣賞。

左訓望過一眼,隨口道:“是海屋添籌紋樣,祝人長壽。”

“這也是雍正朝的東西。”

她好像可以借著它給他講一個很漫長的故事,但她還是決定隻說結局。

“收到這枚花釘的人都沒有長壽,但幸而,生命可以在某種意義上永恒。”

先是她的額娘送給她的阿瑪,而後是她的阿瑪又送給她的額娘。

在那個命運纏結的封建王朝,他們都沒有能夠活到花甲。

但隻要她做對了一切,他們就會與彼此重逢,做一對不受任何束縛的親密戀人。

而箱子裡的東西從一隻鬥彩纏枝花卉紋碗開始,標上了序號。

後麵是定窯的茶盞,龍泉窯的龍泉窯青釉蓮瓣紋瓶……宜興窯天藍釉鳧式壺,裡白釉外澆黃釉錐拱海水雲龍紋碗……最後是一隻沒有碎裂過的,也不是瓷器的犀牛角鷹熊合巹杯。

她將它從箱子裡麵取了出來,格外鄭重地單獨放在一旁。

而後重新合上了箱子,“和過往一樣捐贈,但要求展覽的時候必須依照我標定的順序來陳列。”

她阿瑪的一生已經足夠光輝,萬人稱頌。而這些是她額娘的一生,用這些文物來無聲地敘述。

左訓接過了箱子,目光仍然執拗地落在她身上。他想要她說一些無關的話,隻有這些話才能是屬於他的。

可她不過在無意間和他對視了一眼,而後便無所在意地閉上了眼睛。

“我要休息了,你可以走了。”

或許逐客令,也能算是無關的話。

左訓拎著箱子站起來,關掉了房間裡所有的燈,腳步匆匆地離開了房間。

走到院子裡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踩在落葉上,他故意地沒有拉上窗簾,就是為了回頭看一眼永不會用目光追他的那個人。

她靠在床頭,緊緊地閉著眼睛,從午後開始,一覺不知要睡到何時。

左訓站在院子裡安靜地望了她一會兒,鐵門的聲音仿佛也上了鏽,她在雨聲裡分辨著鏽跡消失的時刻,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她再一次打開了床頭的抽屜,從裡麵取出了那張照片,凝視了那少女片刻,晃動著相框尋找合適的光影,在上麵看見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原本以為這樣就已經足夠了,她還是控製不住自己打開了相框,展開了這張照片折疊的另一半。

另一半畫麵裡銀佛寺前的少年同樣穿著土默特蒙古人的服裝,目光裡都是著白衣藍邊蒙古袍的少女,他要將她托舉到凡塵俗世裡。

她的手指落在那個少年的臉上,不會再有人觸碰她的麵頰。

雨聲終於停下來,在大雨落下的時間裡,無數生靈生長出來,奔赴它們注定消亡的命運。

她把這張照片重新折疊好放回去,留在相框中的是少年的目光。犀牛角雕成的鷹熊合巹杯安靜地看著他。

神明不愛世人,神明隻動過一次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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