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走了。”
男人站在窗前, 看著鐵質的院門因為訪客的離開而微微晃動著。
夏日將儘時依然滿院枯葉,被風刮動的時候發出微弱的沙沙聲,他能夠聽見, 而數步之外,床榻上白發蒼蒼老婦人的世界是安靜的。
方才離開的男人與女人他其實都認得,但並沒有打算讓他們知道他也在這裡。
他又聽了片刻,決意關上了窗戶,朝著老婦人走過去, 在她床前坐下來。
他想要握她的手, 她卻拿起了床頭櫃上的相框, 用滿是褶皺的手,撫過照片上笑容燦爛的年輕女子。
“為什麼要在見客人的時候將它擺在這裡呢?”
男人把這相框接過來,照片上的少女穿著土默特蒙古族的服飾, 發帽桑珊瑚、瑪瑙和綠鬆石交錯著鑲嵌在一起, 站在銀佛寺前。
周圍遊人如織, 都穿著輕便的衣服, 像她這樣穿著傳統蒙古族服飾的人很少。
這少女是年輕時的她。
“他們不會認得的。”
老婦人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所以沒有關係。”
男人安靜地望了她片刻,從這張照片背後看見了更多的東西,而後道:“忘不了他嗎?”
他的聲音裡有求不得的悲傷,而老婦人心如鐵石,甚至連這個問題都不肯回答。
即便再提問, 也不過是簡短的三個字:“進度呢?”
男人把這相框放回到老婦人的床頭櫃的抽屜裡, 猶如收藏好自己的感情,開始回答她的問題。
“清西陵浸水,泰陵之中新發掘出了許多文物, 都交給國家了。”
“除了墓葬周圍,在一處隱秘卻容易進入的地方之中還找到了一些玉器金銀以及鼻煙壺等,其位置並不符合風水學說——雍正畢竟是個極其迷信的人。”
“目前組內學者還沒有定論,也沒有將它們取出來研究,更沒有對外公布這個消息。”
老婦人仍然閉著眼睛,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它們既然在那裡,他當然有他的道理。該將它們取走的人還沒有出現,就當作……從未見過它們吧。”
她知道這些東西的用途是什麼,她看過其他的時間線。
看來她的阿瑪早就打算好了一些,可以用它們換很多的錢,用來繼續研究,以及與她的額娘一起生活。
男人有一瞬間錯覺,不知她是在說這些金銀古物,還是在說方才離開的那對男女。
“泰陵中的雍正骸骨完整,至少可以破除呂四娘刺殺這樣的無稽之談。仍在分析物質的過程當中,此時尚不清楚他具體的死因。”
“他……”
男子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望著窗外,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那團物質和尹楨產生了強烈的反應,而妃園寢中屬於謙妃的那團物質,和柳婉襄息息相關。”
“他們都還不知道這件事,是我偶然間發現的。他們是一對戀人。”
他們本就是彼此的愛人。老婦人在心裡說。
“你的時間機器可以穩定使用了麼,左訓。”
左訓回過頭來,他的情緒始終低沉著,像是夏日裡永遠也下不完雨的天氣。
“有去無回,或者並能不算是成功了。”
而這對於目前對她而言已經足夠了。
“你要說服尹楨,讓柳婉襄回去。”
時間再是悖論,再如何篡改,一切的力量都源於不存於曆史之女,那麼,她首先要在這宇宙之中誕生。
這件事於他而言似乎並不困難,“尹楨是我的學生,我很了解他。等他發現了他和那團物質之間的關聯,他一定會想要做些什麼的。”
“而尹楨一直在主導這個科研項目,無論是因為雍正,還是因為這份責任,回到清朝的那個人都不能是他,您會得償所願的。”
老婦人終於睜開了眼睛,和他對視著。
“左訓,你的話,讓我看起來像一個壞人。”
左訓的那雙眼睛很明亮,即便在沉悶的夏日午後,在床頭昏暗的燈光裡也是如此。
但喀爾喀草原上讓他明亮的是純淨的天空與自在漂浮的雲,此刻卻是他眼底隱秘的瘋狂。
也好,他對科學有無限的執念,那麼對她的便可以稍減幾分。
他從來將她當作神明,而神明不愛世人。
“我會給你提供足夠的資金來支持你的這項研究,你總有一日會找到令逆旅者歸來的方法。“
“不必言謝,你我之間,從來都是各取所需。”
驚雷降下,這早已經不是夏天的第一場雨,也早不是他第一次被她這樣推開,他卻忽而狂妄地想要一個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