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以為你兒子跟阿玠是兄弟間感情要好啊?”
湯禧戳著碗裡的菜,頭也不抬地道。
“什麼意思?”
徐善齋被自己夫人白了一眼,對方放下筷子,起身回屋了,隻給他留下了一句話。
“自己想。”
湯禧年輕的時候最討厭笨蛋,偏偏她最後喜歡上的人就是個腦子不怎麼聰明的。
恐怕到時候徐連跟顧玠都已經手拉手站到徐善齋麵前了,對方也還是看不出名堂。
至於她,湯禧腦子很清楚,她把徐連生下來沒有養歪就成了,對方要喜歡誰,要怎麼選擇,那都是他的人生。
好不容易把人養大了,難不成還要操一輩子心嗎?
況且她看顧玠那孩子挺不錯的,性格溫潤,長得也是好看,算起來還是他們家小連占了便宜。
不過她看得明白,比起擔心徐連會跟顧玠在一起,她還是更擔心一下自家那個傻兒子能不能追到人吧。天天往顧府跑,跟個尾巴似的。
湯禧是在去年夏天,帶著徐連重赴關外,看他一有空就埋頭給顧玠寫信,要麼就是去給顧玠搜羅好玩的東西時,才看出了點名堂的。
不過當時徐連跟顧玠也才認識不久,兩個人交往得不多,湯禧不太確定。等徐連再次回來,三天兩頭就去找顧玠,她就逐漸確定了。
今天看到徐連一聽顧玠有禮物送來,喜不自勝的樣子,確定就變成了肯定。
房間裡,管家大概是怕他看不見,將禮物擺在了一個很顯眼的位置。
徐連一推房門就找到了,他先拆了信,而後才看的畫。
是一幅跟他預想得不一樣的畫,但又是一幅讓他很喜歡的畫。
好像顧玠看穿了他的靈魂,將他烙印在了上麵。
從這幅畫後,顧玠跟徐連的關係更親密了。偶爾出門,兩人必然都是結伴同行。
這天在外碰到一位朋友,是去年一起受邀到延慶樓的人之一。看到他們,說是幾天後有一個賞花宴,讓他們同去遊玩。
“就在歸予家中,六皇子也來,正好還有一個人,你們一定要見見。”
聽他說了一陣,顧玠才得知原來是近日城中突然出現了一位文采卓越之人。程術與其交好,十分欣賞對方。
大概私底下引見過,因此顧玠的熟人也都認識對方。
跟他說話的這位朋友自芥蘭,從他的語氣中,看得出來其餘人對對方的態度也都是十分親近的,顧玠不由得也產生了些許好奇。又想起程術說過要給他介紹位朋友,料想應該就是這個人,遂答應了過幾天會到場。
徐連從來就是顧玠去哪裡,他也去哪裡,於是也一並說定了。
果然,回家不久,顧玠就收到程術帶來的口信,也是邀他一起去賞花,並在口信中提及到了那個人的名字,叫官洄,字禹平。
“你去告訴六殿下,就說那日我會去的。”
帶口信來的人依舊是程術身邊的小太監,對方很快就走了。
到賞花那天,顧玠一出門就看到徐連早就等在了府外。兩人之前出門也是同坐一輛馬車,是以顧玠自然地就走了上去。
馬車還沒出發,顧玠發現徐連今天似乎有些心事,遂問:“怎麼了?”
“沒什麼。”
徐連原本以為這回六皇子還會派人來接對方,誰想直到顧玠出來,門口也並無彆人。
他不想惹顧玠失落,閉口不語。
顧玠想了一想,倒是有點猜測。
“六殿下政事繁忙,前幾日還派人過來跟我說了這件事,況且我的身子已經好了。”
從前種種,都是為了他的身體。
顧玠並沒有將這點事情放在心上。
徐連聽他這樣講,才放下心來。
看了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主動往顧玠那邊坐了一點。
顧玠隻覺得肩邊被碰了碰,再轉過頭,徐連已經跟他很近了。
沒怎麼在意,將頭又轉了回去,說起等會賞花宴的事。
“兄長也聽過這位叫官洄的人,據他所說,對方的文采確實很好。”
能夠讓顧樸生說出這種話,是很高的評價了。
徐連聽著他講話,念頭卻完全不在賞花宴上。
又一次手掌外側碰到了顧玠的手後,才戀戀不舍地端正了坐姿,將手收了回去。
歸予家離顧府有五六條街,跟顧府的莊子在同一個方向,四周依山傍水,景致清雅。
顧玠還是很久以前來過一回,就再也沒來過了。
有客人來,大門口的小廝早就得了主人吩咐,領著顧玠跟徐連往裡走。
還沒有見到人,裡頭的聲音就先傳了出來。隻聽一個人在念詩,詩意洪厚,令人驚歎。
顧玠沒有聽過這個聲音,今天的席麵都是相熟的人,唯一不熟的,恐怕就是那位禹平了。
跟徐連走進去一看,果然是生麵孔,但生得分外俊美清麗。
對方也看見他了,目光中流露出驚豔來,而後朝他拱了拱手。
那邊程術跟歸予看到他,也是迎了過來。
“好長時間沒見,派去的人說你看上去氣色好了許多,果然如此。”程術的語氣都在為他高興。
歸予也是同樣,還說等他身體好了以後,可要常出來走走。
原先在跟其他人談話的官洄也走了過來,程術望見,分彆給顧玠和徐連介紹了對方。
“你們叫他禹平就好,上回他幫了我一個很大的忙。”
“殿下客氣了,我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在你雖然是舉手之勞,可在我無疑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今後你有什麼事,儘管跟我說。”
禹平沒有說什麼,隻是平常地笑了笑。
看他的樣子,有些淡薄名利的味道。
顧玠因為早先就有些好奇,程術又極力欣賞對方,遊園的時候也就跟對方交談了幾句。
“這株菊花生得好生漂亮,元瓊你看。”
右側徐連拉了拉他袖子,示意他去看花,顧玠看了一眼,果然是開得很好看,附和地點點頭。
穿過拱門,官洄問顧玠平日有何喜好。
“並無什麼特彆的喜好。”
“他呀,就喜歡看些地方個誌,還喜歡玩些古玩字畫。”程術在一旁代為補充道。
“元瓊,我有些累了,想休息會兒。”
“逛園子逛了這麼久,是有些累,不如我們去前麵的亭子裡休息吧。”官洄提議道。
顧玠看了徐連一眼,看他不僅是累,還有些懨懨的。
“不用了,園子裡還有大半的風景沒有看完,你們接著看吧,我陪雲懷休息下就好了。”
“行吧,一會兒我讓人跟你說一聲我們在哪。”
程術跟官洄先走了,顧玠帶著徐連去了前麵的亭子。
亭子四周的花也有許多,歸予姓程,程家專門修建了這個大花園。當今皇上還是王爺的時候,就曾經來此遊玩過。
見周圍都沒有人了,顧玠才問徐連是怎麼了。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早上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顧玠說著,伸手摸了摸徐連的額頭,也沒有發燙。
麵對他關心的表情,徐連隻是又默默跟他拉近了些距離。似乎是斟酌了很長時間,才開口:“我就是不想你跟彆人那麼親近。”
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想讓顧玠跟官洄太靠近。
或許是因為之前顧玠對對方的好奇,也或許是因為他的直覺在作祟。徐連的直覺在戰場上救了他很多回。
顧玠其實並不覺得自己跟官洄有哪裡親近的地方,並且接觸下來,雖然對方的言辭都沒有問題,可他卻發現對方有些古怪。否則剛才官洄問他話,顧玠也不會隻是隨便搪塞了一句。
這種古怪很難說清楚,就算是徐連不說,往後他也不會跟對方多交往的。
不過聽到徐連的話,他笑了笑。
“我還當什麼事,原來就是為了這個不高興。”顧玠一點也沒有往彆的地方想,將徐連的話當成了朋友的占有欲,他把自己對官洄的態度告訴了對方。
“六殿下同他交好,我若是不理人,豈不是讓對方難堪?”
“而且我又不經常出門,就是說幾句話的關係,跟他又能親近到哪裡去?”
“真的嗎?”
“真的。”
“元瓊,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如果徐連是在一年前問顧玠這個問題,或許他還會猶豫,但兩人差不多認識有兩年了,並且今年以來,除了去關外的日子,對方幾乎每天都是陪在他身邊的。
顧玠點了點頭,“自然是。”
“我們會永遠這麼好嗎?”
“會的。雲懷今日怎麼這麼多愁善感?”
“可能是前幾天聽了場戲,有些感懷吧。”
“什麼戲?”
“不是什麼有名的曲目,講的是一對好友,後來因為一些事情鬨了不愉快,就此絕交了。”
“你我之間,斷不會如此的。況且就算我們不來往了,兩家總要來往的,既然是要來往,彼此肯定還會有再見麵的時候,等氣消了,也就和好如初了。”
顧玠覺得,徐連或許是因為長期生長在關外,回福安城以後又隻跟他一個人來往,所以就將兩人間的關係看得重了些。
他對賞花宴原本也興趣不大,索性就沒有再走,繼續留在亭子裡跟徐連說著話。心裡總是覺得徐連孩子氣的一麵無端端有些可愛——隻有小孩子才會擔心自己的好朋友要被彆人搶走了。
問到徐連的手最近還有沒有抽筋了時,程術的人過來這裡說,六皇子跟其餘人已經往前麵北望閣方向去了,可能會在那裡休整一番。
“我們等會自己在這邊逛逛,就不過去了。”
顧玠話還沒有講完,忽然聽得那邊假山發出了些聲音。
一時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去,徐連還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他不想騙顧玠,其實他的手根本就沒有抽過筋。
小太監出身皇宮,當即敏銳大喝道:“誰在那裡?”
假山裡傳出一聲驚呼,很快兩個小廝模樣的人就走了出來,隻皆是衣衫不整,神色倉皇。
原來是顧玠剛才跟徐連在亭中講話聲不大,這兩人對地形也不熟,以為四周無人,跑進假山中發出了點聲音。
“你們在那裡作什麼?”
顧玠看跑出來的是兩名小廝,有些意外。問出話後,見他們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更是奇怪。
徐連也沒有經過事,哪曉得他們在那裡弄什麼鬼。倒是小太監見慣了大風大浪,立刻就看出這兩人在搞什麼名堂,讓顧玠跟徐連不必管,自有他來處理。
轉過身去看兩名小廝,小太監臉色陰沉無比。
“哪個叫你們跑進這裡來的?”
世家公子們都來遊園,理應早就清過場,普通灑掃下人都沒有辦法進來,更何況是他們。
兩名小廝早就在被發現的時候麵若死灰,一個勁地求著小太監能饒了他們,並說他們再也不敢了,隻是貪圖新鮮,一時亂了分寸。
被小太監問著,都說是不知道怎麼就稀裡糊塗闖了進來。
這種話小太監哪裡肯信,不過顧玠還在,他也不好做什麼。跟在程術身邊這麼多年,小太監多少耳濡目染,不想侮了顧玠這麼一個水晶般的人的眼睛。
讓兩人各自將衣服整理好,跟了他一起離開。
原本顧玠和徐連都不太明白是什麼情況,但從兩名小廝的求饒中,隱約猜到了一點。
徐連的表情有些微妙,他下意識去看顧玠。顧玠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仿佛並不為這種事感到驚訝。他雖然鮮少出門,但並非真正一無所知的人,就算是不知道,偶爾三堂兄也會跟他提起世家子弟的一些荒唐事。這種事情顧樸生通常都是不會說的,被他撞見三堂兄跟他講,三堂兄少不得挨一頓訓。
“元瓊,他們……”
“小廝打鬨而已,雲懷不必去管。”
顧玠以為徐連是想問他們在乾什麼,偷情畢竟是不太好的事情,況且又是兩個男子。
他見徐連懵懂,不欲告訴對方,又看小太監將人帶走了,想著程術跟歸予在前麵肯定會另行處置,沒有往前走,而是帶了徐連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他的不必去管讓徐連喉嚨裡的諸多試探堵在了原處,上不去,下不來。
徐連看不出來,顧玠會不會喜歡男子,他也想過試探,可總找不到機會。
平白無故提起這種事情,或許會弄巧成拙。眼看今天就有一個機會擺在麵前,徐連左思右想,跟對方又進了一個園子後,才故作不知地問:“方才那兩名小廝,是不是……”
後麵那幾句話他是壓低了聲音說的,因為在試探顧玠,聲音帶了些控製不住的抖意。
卻被顧玠當成了是他想明白了這件事的難為情。
不過既然徐連看明白了,顧玠也就沒有要瞞對方。
“元瓊,你也知道這種事嗎?”
“聽三堂兄提起來過。”
“那你……你覺得怎麼樣?”
“什麼?”
“你覺得男子與男子在一起,怎麼樣?”
顧玠聽明白了徐連的意思,知道對方是在問自己對這種行為的看法,搖了搖頭。
他頭搖得徐連心都涼了半截,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是:“本來心有相悅之人,無論是誰,在一起也沒有所謂,隻是做出這等如偷竊的行徑,實在為人不齒。”
知道顧玠是在評價那兩名小廝的行為,徐連整顆心才慢慢回暖。
“要是正常交往呢,元瓊,你討厭嗎?”
這個問題有些莫名了,顧玠看了徐連一眼,不太明白對方為何會有此一問,但他還是搖了搖頭。
“既是正常交往,又不會妨礙到彆人,為什麼會討厭?”
“元瓊,我……”
“元瓊,雲懷,你們在這裡,正找你們呢。”
徐連捏緊雙手,正打算要將心底的話和盤托出,誰知道關鍵時刻,竟被程術打斷。
再想說出來,又有他人在場。心裡顧忌著,也就沒有出聲。
徐連不是怕自己被拒絕丟臉,而是怕帶累了顧玠的名聲。
畢竟他跟顧玠往常走得那樣近,就算對方到時候拒絕了自己,也難保會被彆人在背後編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