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 前麵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顧玠看出徐連似乎有話要跟自己說,但因為程術在這裡不好開口,他暫時將這件事記在心裡。
“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兩個小廝……”說到這裡, 程術話音陡然收住, 不欲叫顧玠聽見這裡頭的齷齪, “原本是花園隔壁院子裡的小廝,昏了頭, 竟然摸到這裡來了,好在發現得早, 歸予已經處置了,沒嚇著你們吧?”
程術等人本來在北望閣等著顧玠和徐連趕上來, 誰知他們沒見到, 倒是伶俐匆匆趕過來,將他還有程興海兩個單獨喊出來, 說出兩名小廝的行徑。
伶俐就是程術身邊的小太監,他當初看對方為人機靈, 就給對方取了這麼個名字。程興海即這場賞花宴的主人,字歸予。
程術跟程興海過去的時候,伶俐已經喊人將他們捆起來了。問及是怎麼發現的, 伶俐將實情告知了兩人。
聽見顧玠也在,程術便直接過來找他們了。
“沒有, 伶俐處置得很及時。”
“他做得確實很好,回去我得給他一個賞。”
“什麼賞?伶俐跟我說殿下來找元瓊兄, 我想著在北望閣無聊,就也過來了。”
程術正說著,身後又有一人走來, 正是官洄。程術剛才過來的時候,讓伶俐去告知了對一聲,是以他知道程術到這兒來了。
“沒什麼,剛才有兩個膽大包天的小廝闖了禍,讓伶俐給發現了,你說該不該給賞?”
程術沒有將實情告訴官洄,一來不是什麼大事,一來也不是很好的事情,況且發生在歸予的院邸,傳了出去,對方的名聲也會受累。
“那確實應該賞。”
官洄笑著,轉眼間就已經走到了三人麵前,又問顧玠:“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口吻竟像是跟他很熟的樣子。
這裡跟北望閣是兩個方向,也是伶俐趕著去處理小廝,沒有來得及跟他們說顧玠的交代。
聽到官洄問話,顧玠簡單解釋了一句。
“人多起來,的確有些喧嚷,不如就我們四個一起在這邊逛逛,也安靜點?”
顧玠沒有立刻答話,徐連走到了他身邊,顧玠複又看看人,他沒有發現自己對對方有種本能的關心,見徐連臉上沒有了先前那種懨懨之色,才回過頭。
程術聽到官洄的提議,覺得很可以進行,於是由他拍案決定,四個人在這邊逛了起來。
中午也是在園內用飯的,程興海安排得非常用心,不僅園內鮮花遍地,就連藥材當中,也用了各色鮮花點綴。
花色跟盤中的菜色都是相互搭配的,又有絲竹奏樂,眾人無一不陶陶然。
徐連臉上多了一個遮眼睛的麵具,字芥蘭的人在街上遇到兩人的時候就問起究竟,大概已經告訴了眾人,因此也沒有人多問。
隻有官洄看了他的麵具幾眼,悄聲問了程術,聽說原因,略作可惜。又看對方跟顧玠坐得極近,兩人情態也親密,玩笑地說:“元瓊與雲懷之間的感情當真親厚。”
這句話並非低聲,是以在場的人都聽到了,皆看兩人一眼,很是讚同。
又有人說,當初徐連回城,實在想不到他們兩個會交好。一時又是一番熱鬨不提。
徐連因為方才在花園差一點要把話說出來,結果又堵了回去,心頭鬱悶,多喝了兩口酒。
顧玠注意到的時候,就見對方麵前那一壺已經見了底,忙拉住他的手,讓他不要再飲下去。
“酒喝多了傷身。”
說話時,去看徐連的臉,果然見對方已經有些醉意,連眼神都霧蒙蒙的。
顧玠往對方的座位上坐過去了些,牽畫見狀,將他的碗杯也移到了徐連的桌上,兩人同坐一席。
“去要些解酒的湯來。”顧玠朝對方吩咐了一聲,等牽畫回來後,將解酒湯喂給徐連喝下去。
酒飯過後,眾人還要再玩一會兒,顧玠看徐連的酒意並沒有完全解開,提前告辭了。
程術讓伶俐送了他們一程,依舊留在程興海這邊跟官洄同遊。他們當中也有人一開始不知道官洄的身份,不過一上午的光景,官洄就已經跟他們打成了一片。
馬車是徐府的,車夫見是顧玠扶了徐連出來,還以為怎麼了。
“方才雲懷在席間多吃了點酒,送去我府上讓他休息一會兒,等他酒醒再回家吧。”
顧玠跟徐連關係好,他說的話車夫自然聽從。
牽畫在兩人都進去馬車以後,跟車夫一起坐在了外麵。
裡麵,顧玠因徐連的麵色逐漸都紅了起來,擰了擰眉,將人半攬著沒鬆手。
“可是頭暈,還是哪裡不舒服,今後在外不可像今日這般,一整壺酒也是能喝的嗎?”
“嗯……”
徐連將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沒有說話,隻是含糊地應了聲。
看他難受,顧玠替他揉了揉額頭。
想起花園的情形,問他:“之前你喊我,是有什麼話要說嗎?”
“什麼?”徐連仿佛醉得更厲害了,聲音滿是茫然。
顧玠給他揉著額頭的動作沒停,道:“你在花園裡喊了我一聲,那時候是要說什麼?”
徐連一直沒作聲,顧玠以為他睡著了,也就沒問。
“阿玠。”忽地,頸邊傳來了一股熱氣,緊接著一道帶著醉態與潮濕的聲音,像苔蘚一樣附在了他的耳邊。
徐連都是喊他元瓊的,這般稱呼,於兩個人來說要親密過頭了。
顧玠替對方揉著額頭的動作頓了頓,他想,今後不能讓徐連隨便在外麵喝酒,現在都醉成了這個樣子,也不知道等酒醒了以後身體難不難受。
顧玠沒有計較徐連對他的稱呼,甚至還應了對方一聲,結果徐連又不說話了。
俄而,顧玠忽然感覺到頸邊有點奇怪的觸感,不過一閃而逝,大概是徐連不小心碰到了,他將對方已經有些歪了的身子又扶穩了。馬車時而顛簸,人又是醉的,顧玠隻好一直環了對方的腰,防止徐連在座位上摔下去。
“不舒服的話先閉眼休息會兒。”
他聲音徐徐,哪裡看到徐連臉上分明是毫無醉態,連眼神都是萬分清明的。
徐連是在軍營中長大的,將士們經常都會喝酒,他也就跟著學會了。徐連喝完酒會有一點上臉,可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的酒量其實很好,不要說是那一壺酒,就算是再喝一壺,他也不會醉。
之所以在馬車上臉越來越紅,是因為顧玠攬著他的時候,幾乎是將他抱在懷裡的。
他有意趁著顧玠以為自己喝醉,喊了那聲親近的名字,更是……親了對方一下。
徐連慢慢閉上了眼睛,可與此同時,又伸出兩隻手,同樣地摟住了顧玠的腰。
果然跟他想的一樣,對方並沒有察覺出異樣,甚至還又調整了一下坐姿。
隻是可惜,馬車很快就到了顧府。
顧玠讓牽畫喊來府上人,將徐連扶了下去,而後把他帶到自己院裡休息去了。
在馬車上把自己悶在顧玠懷裡那麼長時間,徐連不光是臉上的顏色一直沒退下,額頭還沁出了汗。顧玠注意到了這點,看向牽心:“打盆水來,我給他擦擦臉。”
“是,公子。”
牽心將水打來以後,把擠好的毛巾交給了顧玠。
隻是要擦臉的話,對方戴的麵具肯定要摘下來的。顧玠的手剛碰到上麵,徐連就握住了他的手,而後睜開了眼睛。
他眼眸一派水色,更有幾分可憐的樣子,顧玠的語氣軟了軟。
“你額頭有不少汗,把麵具摘下來才好擦乾淨。”
徐連不說話,顧玠看了看左右兩邊的人,讓他們先下去了。
等房間裡隻剩下了他們時,顧玠感覺到徐連捉著他的手力氣微微減小,試著再去摘徐連的麵具。這回摘下來了,同時他又一次看到對方眼角的劃痕。
顧玠伸手摸了摸,“痛嗎?”
“受傷的時候痛,現在不痛了。”
那個時候,徐連真的以為自己的眼睛要保不住了。
他想,要是被顧玠看到自己瞎了一隻眼睛,一定會嚇到對方。
顧玠看他講話也乖,一時更為憐惜,將手巾仔仔細細擦了徐連的臉還有頸脖。
等拭過第一遍後,才替徐連把麵具戴上,喊來牽心,讓他把臉盆端出去,自己則轉身出去,隔了一扇屏風看起了書,靜靜地陪著徐連。
徐連回來以後,又給他搜羅了不少新的書,顧玠雖然專心看著,但仍然時不時轉去裡間看看徐連的情況。
等他再一出去,裝睡的人就又睜開了眼睛,從屏風偷覷著人。
徐連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又按了按心口。
他就這樣一直盯著顧玠看了一下午,眼看時間不早,才裝作酒醒起身。
跟顧玠說過兩句話,徐連本打算回家去了,結果顧樸生正好過來,說是有個楊大人生辰,邀了不少朝中人同去赴宴。
顧守跟徐善齋等人自然都去了,讓徐連也不用急著回家,乾脆就留在顧府用了晚飯,明天再回去也行。
先不說兩家親厚,就說顧玠和徐連的關係,留宿一晚也是沒有什麼。
這番話正中徐連下懷,順勢就答應了。顧玠讓牽和去把隔壁的房間收拾一番,讓徐連晚上就睡在那裡。
顧樸生見顧玠已經安排好了,就讓家裡下人去徐府遞個信,省得回頭徐大人回來了擔心。
跟兩人說了番話,也回了自己的院子。臨走的時候想起一件事,讓顧玠這段時間不要出門。
“發生什麼事了?”
“也沒什麼事,隻是皇儲之爭越來越激烈,你又跟六殿下交好,我擔心會波及到你。”
黨派之爭,誰知道那些人喪心病狂起來會做什麼。
“我知道了,兄長。”
“兄長放心,有我在元瓊身邊,沒有人敢傷害他的。”
顧樸生方才離去。
房間剩下顧玠跟徐連兩人,見對方已經全無醉態,問了聲他好些了沒。
“好多了。”
“往後在外麵不可多飲酒。”
“我知道了,元瓊。”
這會兒聽他喊元瓊,顧玠就想起來對方在馬車上暈頭暈腦喊他名字的事,不覺笑了聲。
“元瓊,你笑什麼?”
“我笑有人喝醉了酒,連名字都不會叫。”
這本來就是徐連在清醒的狀態下喊的,被顧玠提起來,他哪裡還好意思。
顧玠見狀,笑意更多,看他總低著個頭,拿手裡的書挨了挨對方的臉。
書封有些冷,徐連抬起了頭。
“晚上想要吃什麼,讓牽心給你做。”
徐連點了幾樣。
“是讓你點自己喜歡的,怎麼儘是我喜歡的?”
“你喜歡的就是我喜歡的。”
徐連這話脫口而出,反應過來後,偷眼去看對方的表情,見顧玠並沒有什麼變化,心頭微微沮喪。
顧大人是跟顧夫人一起去赴宴的,其餘兩房長輩也出門了,顧玠晚飯就在自己的院裡單獨用了。
飯後,兩人依舊坐在屋中絮絮談著話。
“我還沒有在晚上也留在這裡過,感覺挺新奇的。”
“你喜歡的話,以後也可以多在我這裡住一住。”
“可以嗎?”
“這有什麼不可以?”
顧玠覺得徐連總喜歡說孩子話,他們是好朋友,就算是徐連想一直住在他這裡都行。
牽心見他們聊得熱鬨,又另外奉來些茶水點心。不知不覺,夜已經很深了,顧玠跟徐連各自回房。
白日裡,徐連就是在他的床上休息的,顧玠脫了外衣躺在床上時,忽然想起了這一點。
他翻了個身,閉眼欲睡,過了會兒,房門卻被敲響了。
“誰?”這個時候,牽畫等人應該不會來打擾他。
“是我,元瓊。”
聽出是徐連的聲音,顧玠披衣去開了門。
見對方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薄的衣服,連忙讓人進了房。
“怎麼穿得這麼少出門,夜裡風涼。”
“我睡不著。”徐連背對著燭火,眉眼被陰影籠罩,“元瓊,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是不是睡不習慣?”
“有點。”
“過來吧,你先進被子裡去。”
顧玠身體不好,就對這些事情尤為在意。
他轉身去關門,回來的時候,徐連已經在床上躺好了。
好友之間,便是抵足而眠也沒有什麼,在答應徐連時,顧玠同樣沒有想到其它,隻是此刻看著對方,顧玠莫名覺得有些奇怪。
他說不清這種奇怪是為了什麼,於是掀開被子的動作也就慢了一瞬。
被徐連發現了,疑惑地開口:“元瓊,你怎麼了?”
“沒怎麼。”
顧玠掀開被子,跟著躺了進去。
他的被子雖然輕,但尤其保暖,兩個男子烘在裡麵,熱度更甚。
徐連在顧玠進來的時候,就又過去挨了他點。是很小心的動作,但一張床就那麼大,顧玠又怎麼會察覺不到?
不過他並沒有躲開,轉過身麵對著徐連,跟對方又說了會兒話。
兩人說起徐連在關外的生活,又說起上次徐連給他帶回來的信中的羽毛。
“每次打仗過後,那種鳥都會成群結隊地盤旋在天空中。”
“是嗎?”
顧玠已經漸漸有了困意,講話的聲音也愈發輕。徐連應聲“是”,再喊顧玠,他已經睡著了。
等了很久,大概一個時辰的樣子,徐連伸手摸了摸顧玠的臉。
“真希望你能夢到我。”
他說著,收回手,沒有再做彆的,同樣閉上了眼睛。
翌日。
顧玠醒來後讓牽和將隔壁的房間又重新收拾了一番,他的院中一向沒有旁人,昨天原本就是臨時安排的,既然答應徐連以後也可以經常來住,自然要更妥當點。
等再收拾以後,顧玠進去看過,又添了幾樣擺件。過後徐連果然三不五時就留宿在此,兩人的感情也日益深厚,偶爾同處一室,就連彼此舉止親密,都並無發覺。牽畫等人更是耳濡目染,也沒有瞧出不對。
還是顧樸生無意撞見他一人情形,看時就覺得甚為不妥,因此在徐連離開以後,特意找了個時間跟顧玠旁敲側擊了一下。
“今日不是休沐,兄長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雲懷今日沒來嗎?”顧樸生對顧玠的問題避而不答,問起了徐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