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連生掛了電話,還是很憂愁的樣子。秘書知道他是擔心規兩,在一旁安慰了兩句。
連家。
顧玠這三天一邊休息,一邊用精神力恢複自身的傷勢,表現出來的樣子就是他這三天來大多數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裡睡覺。
高路明也是連續三天準時在飯點出現,每次都是一副冷漠的樣子,可又會經常詢問顧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顧玠的房間裡已經從一開始的空無一物,變得添了衣櫃,又添了吃飯用的桌子,還有其餘各種東西。連他要穿的衣服,都有幾十套,看上去儼然是一個正常使用的屋子。
十二點整,高路明帶著午飯準時出現。
“高管家,這段時間真是麻煩你了。”他看上去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絲毫不懂得防備他人。
高路明麵無表情地盯了他半天時間,顧玠似覺疑惑,抬起頭看了對方一眼。
“怎麼了嗎?”
“你是天師?”
“不是啊。”顧玠的用餐禮儀很好,要等嘴裡的東西都咽下以後才說話,“以前算是吧,不過我沒什麼天賦,家裡的人都不太看得上我,我來這裡的那天是被家裡趕出去的第二天還是第三天,記不清了,反正我現在就是一個普通人。”
顧玠下巴上的那個手指印已經沒有了。
“徐家最近遇到了麻煩,顧家的人去了幾趟都沒有解決,昨天請了顧午和顧段過去。”
“他們家在xx路,出門可以坐76路公交。”
高路明自言自語,來這裡好像隻是為了告訴顧玠這麼個信息。等顧玠吃完飯後,就又端著飯菜離開了。
顧玠不太愛吃甜的,但高路明每次都會給他單獨準備一道甜口味的菜,這次也是毫無例外地被剩下了。
“宿主,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顧玠看著管家一絲不苟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當然是去徐家。”
在這裡的三天也不是白待的,顧玠有空的時候就去外麵逛了逛,知道要怎麼走出去。
他穿了一套輕便的衣服,出了門沒多久就等到了76路。車上有許多人,聽本地人在聊天,說是今天這個時段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比平時要多許多。
顧玠擠在人群裡,下一站門開沒多久,又上來了許多人。
有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掃過碼後就往車子裡走,一直到了顧玠的身邊才停下。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顧玠無意中聞到,轉頭看了他一眼。
沒有見過,不認識。顧玠又收回了視線。
下一站,人更多了,下的人寥寥無幾,男生被擠到了他的身邊,幾乎跟他緊緊地貼在了一起。但同時又好像是用身體給他隔出了一個真空地帶。
又過了幾站,顧玠終於下了車,按照事先讓939搜索到的路線往徐家走去。
沒走幾步,顧玠就碰到了一個相當於管事的人。對方問清了他的來曆,沒等顧玠再開口,就說:“也是我們家先生請來給小少爺治病的吧,你跟我來。”
說著,對方就扔下手中澆水的管子,帶著顧玠往裡走。
同樣是三十多歲的人,但對方跟高路明比較起來,卻蒼老得多,一看就是乾慣了粗活。
“表少爺。”
“老於,你後麵是什麼人?”
“是先生請來的人。”
老於一說,那名表少爺似乎就清楚了顧玠的身份,衝著對方點了個頭。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做事吧,這個人我帶過去就好了。”
沒過一會兒,帶著顧玠的人就從老於變成了少年。對方看上去很活潑,個性也很爛漫的樣子。
“我叫侯鄒,這裡是我姑父家,你叫什麼名字?”
“顧玠。”
“你是顧家人?”
侯鄒似乎消息不太靈通,顧玠解釋自己現在已經不是顧家的人了,但對方並不在意。
“反正你出身顧家,那你的本事應該也很大吧?”
徐小車的爸爸叫徐慶仁,大概有錢人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不會把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徐慶仁今天也不僅僅請了顧家的人,因此侯鄒在看到顧玠的時候也不意外。他的姑姑不是現在這位夫人,而是徐小車的媽媽。
兩人一路閒聊,在知道顧玠的年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時候,侯鄒還很驚訝地輕呼了一聲。
“那你好厲害,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一事無成呢,你都能來接我姑父的任務了。”
“你也很厲害啊,我聽說去年你拿了一個獎。”
侯鄒和顧玠同齡,雖然不是同一個學校,但留心的話,也能知道一些情況的。
對方顯然沒有料到顧玠竟然知道自己,臉上既有意外,也有被他那種溫潤的語氣誇獎的不好意思,原本還在嘰嘰喳喳跟他說話,忽而就歇了下來。
過了好久,看到前麵一幢房子,才說一聲:“到了。”
“姑父不喜歡我摻和這些事,我隻能送你到這裡了,回頭有時間的話,你可以來找我玩,我就住在那邊那幢紅色的屋子裡。”
侯鄒指的方向是東南麵,紅色的屋子很顯眼,但又有些太過紅了。
邊上的樹木將紅房子擋住了一半,陽光下,那棟房子一半在光明裡,一半在黑暗中。
侯鄒說著就離開了,臨走的時候,顧玠的小拇指被他捏了一下。
顧玠看向對方,侯鄒臉上是全然的純真,他綻放著笑容,匆匆就跑開了。
徐慶仁請來的那些人差不多都到了,顧玠進去的時候,就聽到他們在互相討論。
每個派係所用的方法不同,這邊說要如何如何,那邊說要如何如何。徐慶仁跟繼子徐耀正在中間站立著,看到門被推開,皆望了過來。
徐慶仁人到中年,身材發福,徐耀也不是瘦子。再比起徐耀後改的名字,和徐小車這個名字,前者更像是徐慶仁的親生兒子。
顧玠不慌不忙地走了進去。
“哥……”
“小玠,你怎麼來了?”
顧午跟顧段的聲音一前一後地傳過來,徐慶仁也沒有仔細分辨,看兩人認識顧玠,還以為他們是一起的,急忙忙就招呼了大家往徐小車住的地方走去。
顧玠並沒有去跟顧午和顧段打招呼,他走在了眾人的後麵。
顧午似乎還想過去問他一些事情,顧玠是個廢人顧家現在已經是幾乎無人不知了,他今天來是想乾什麼?難不成是聽說了徐家的事情,想要搏一搏名聲嗎?
顧午下意識皺眉,他既擔心顧玠會受傷,又擔心顧玠會拖累顧家的名聲。
顧段拉住了他,衝他搖了搖頭。
“既然已經不是顧家的人,就不用去管了。”
當初顧爾蒙將顧玠的天眼給了顧午,這種有損人倫的事情,作為承接者怎麼可能不會受到影響。為了將這種影響降到最低,所以顧爾蒙才會將顧玠趕出顧家,跟對方一刀兩斷。
因果循環,隻要斬斷因果,那麼也就沒有關係了。
顧午聽了顧段的話,朝後看了一眼,才收回了視線。
之前顧家派過幾個人來徐家,回來後都說徐小車很奇怪,顧午還沒有親眼見過對方,但隨著他們越走越偏,眾人也感覺溫度越來越低。
再看徐慶仁和徐耀,像是早有準備,衣服穿得十分厚。
顧玠跟在眾人身後,不僅覺得四周的溫度很低,還覺得連視線都變暗了許多。
徐家種了很多樹,這些樹的數量已經超過了尋常人家會種的。不經意間抬頭,很容易就將樹影看成是一個個奇形怪狀的人影,連天空也都好像是血紅色的。
顧玠低下頭,這裡明明沒有下過雨,但是前麵的人在經過以後,都會在地上留下腳印。
他走過的地方也同樣留下了腳印。
一雙精致的紅色繡鞋踩在了顧玠的腳印上,跟在他身後慢慢地走著。
黑色的頭發不知不覺變長,延伸,眼看就要碰到顧玠的手了,突然受到巨大驚嚇般,全部脫落到了地上。
徐小車的房間在整個徐家位置最偏僻,也是最陰冷的地方。
一行人到達的時候,看到庭院裡的水都結成了冰。一陣風吹來,讓人冷得發顫。
這裡看上去陰邪又古怪,可在場道行比較高的幾個人起勢算過以後,又無比驚異地發現此地風水竟然是極好的,就連擺件也是處處講究。
按理說各部之間應該會造成良性循環,不至於如此。
眾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連顧午也皺緊了眉,隻有顧玠多看了一眼屋子外麵掛著的一塊木牌。
像是在表明主人的身份,一個古文刻寫的“徐”字。隨著陰颼颼的風在一下一下地敲著牆壁,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音。
“各位先到屋子裡去看看吧。”
在徐慶仁的招呼下,大家又陸續走了進去。顧玠依舊走在最後麵,他感覺到有人在看著自己,回過頭的時候,外麵空無一人。
忽然一張咧著嘴的笑臉出現在了他的麵前,那嘴巴足足咧到了耳朵根。定睛一看,是一個塗了顏色的紙人,隻是模樣瞧著怪異了些。
顧玠默不作聲地收回視線,跟其他人一起跨進了屋子。
進去之後,裡麵比外麵的溫度稍微高了一點。但也僅僅是一點,同樣都是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
聽說徐小車從七歲過後就一直住在這種地方,簡直難以想象對方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徐先生,我們可以先去看看令郎嗎?”顧午單刀直入,打算先去看看徐小車本人。
“當然可以,他就住在上麵,第一個房間就是。”
眾人無不敏銳地察覺到,徐慶仁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麵色帶了點恐懼。
做父親的會害怕兒子,更加奇怪了。
來這裡以前,大家以為是徐家早年間為了生意做了什麼陰損的事情,所以遭到了報應。
可到這裡以後,他們就發現根本不是這回事。徐慶仁的麵相也就是苛待子息這一條,彆的也沒做過什麼喪儘天良的壞事。
一時間,大家都對徐小車十分好奇。
徐慶仁不太願意到樓上去,但看大家都上去了,他跟徐耀兩個人在這裡更加危險,於是也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徐小車的房子是他媽媽生前留給他的,光是一個房間就十分寬敞,同時擠了十幾個人也不顯得擁擠。大家開門以後,就看到一個穿著藏青色開衫毛線的青年背對著房門,正在很有耐心地搭積木。
聽到動靜,轉過頭看了一眼。
他今年已經有二十三歲了,但不知道是營養不良還是什麼,看上去跟十幾歲一樣。
除此之外,跟普通人也沒有什麼不同。
徐小車長得跟徐慶仁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大概是隨了母親。他有一雙很動人的眼睛,即使透著說不出的虛弱,也還是能看出這一點來。
他長了一頭微卷的短發,不知道是不是剛起來沒有多久,腦袋後麵翹起了一些。娃娃臉,顯得他本來看上去不大的年紀更小了,說他是十六七歲都有人相信。
“小、小車啊,這些都是來幫助你的人。”徐慶仁擠到前麵,朝徐小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青年的目光從來人身上一一掃過,直到——顧玠。
他放下了手中的積木,站了起來,朝著他們走過來。最終在距離顧玠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停了下來,沒有征兆地朝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徐小車長得並不是很驚豔,但一笑起來,就會形成一股格外特殊的感覺。
眾人見狀,目光也皆落到了顧玠身上。
他們原本以為徐小車對待對方特殊,會說些什麼,可徐小車隻是笑了一下,就又重新回到自己剛才待著的地方,坐下來玩積木了。
“徐先生,令郎是否……?”
問得比較委婉,如果不是這裡的環境格外奇怪,他們根本就沒有從徐小車身上看出什麼異樣來,甚至說對方是自閉症都比其它的更有說服力。
徐慶仁和徐耀同時搖搖頭,徐慶仁每次一進這個房間,就會被冷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由徐耀代說。
“徐……我弟弟頭腦正常,有時候也能跟我們溝通,就是一直看上去不健康。以前我們帶他去過醫院,但醫院檢查指標顯示各項都是沒問題的。”
“後來,他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了這棟房子裡,很少會出來。原本是有人在這裡照顧他吃穿的,可是他們發現我弟弟經常半夜起來對著鏡子自言自語,都嚇得辭職了。”
徐耀一口氣說了許多話,他說一句,就要謹慎地去看徐小車一眼,好像對方會轉過頭來吃了他一樣。
嗒。
嗒。
嗒。
一塊積木又一塊積木,徐小車拚的是一座山。一座迷你的,看不出是哪裡的山。
他麵前的不遠處擺了一個穿衣鏡,從鏡子邊緣的地方鑽出了一點紅色的,像血一樣的東西。
徐小車在又搭好一塊積木後,悄悄將食指放在了嘴巴上。
噓。
那像血一般的東西立刻就不見了,徐小車繼續低下頭搭積木。
突然一陣陰影籠罩住了他的頭頂,擋住了眼前的視線。徐小車還沒有抬頭,顧玠就已經半蹲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
徐小車眨了眨眼睛,耳朵慢慢地,慢慢地,變紅了起來。
最後一塊積木搭錯了,顧玠伸手幫他把那塊積木擺正了,聽到他用很小的聲音說:“小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