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惡鬼(10) 試一試嘛(1 / 2)

顧玠將牌位從背板後麵拿出來, 照在燈下細看。牌位並不是新做的,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這說明那個叫徐榮的人已經死了很久。

徐榮、徐耀,兩個相似的名字, 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他隻看了這麼一遍, 依舊將牌位放回了原處。

小車出來的時候, 顧玠已經撿好了自己的衣服。對方一早就準備好了的,因此連他的衣服等物件也都是放在小車的房間, 顧玠還在衣櫥裡看到了一件在連家房間裡高路明給他準備的衣服。

“怎麼會準備這件款式的衣服?”因為款式很獨特,所以顧玠才會極有印象。

小車身上冒著熱氣,頭發浸了水後也一綹一綹地打著卷, 順著顧玠的手望過去, 臉上隻見羞赧笑意, 在那兒絞著睡衣邊緣道:“我覺得它很適合你。”

聲音也訥訥的, 好像泡了回澡人都跟著變得遲鈍了不少,但說話的語氣又有種纏纏綿綿的味道。

顧玠也不知道究竟是相信還是不相信, 放下了衣裳,另外抱著睡衣去了浴室。

隻聽小車又說:“我給你放好水了, 沐浴露就在邊上,你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叫我。”

“好,我知道了。”

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 小車在浴室的門關上以後,慢慢靠近門邊,像窗外的紙人一樣, 將臉貼在了玻璃門上,兩隻晶瑩剔透的眼睛慢慢變得空洞。

按道理來說,門裡就算看不清外麵, 至少也能看出有一道影子貼在上麵,但從門裡看過去,並不見一絲痕跡。

鬼怎麼會有影子呢?

顧玠將睡衣隨手放在一邊,水龍頭突然像是壞掉了一樣,放出了一點水。他脫衣服的動作一頓,走過去將水龍頭重新關好。

在他洗澡期間,類似的“意外”發生了兩三回,顧玠都不厭其煩地處理好了。最後一次是他要離開的時候,突然感覺腳底下潮濕的水變得有些粘膩,他低頭一看,分明是血。

顧玠使了個決,破開了眼前的迷障,跟沒有事一樣打開了門。

出來看到小車已經躺在床上了,還專門給他分出了一大半位置。他也沒有提浴室裡的異樣,走過去跟對方一起睡下了。

紙人依舊趴在窗戶上,被風吹得不斷撞擊著玻璃,隻是發出來的聲音很小,小到不能被裡麵的人察覺。

顧玠才躺好,小車就已經駕輕就熟地滾過來將他摟住了,這完全是在醫院裡練出來的。

“哥哥,你睡了嗎?”

軟綿的聲音在夜間聽起來有種莫名的空靈,顧玠感覺到小車在看自己,但燈關了,哪怕窗簾沒有拉起來,臥室裡也是一片漆黑,他並不能看到什麼,自然也無從知曉,除了小車外,紙人也一起轉動了他親筆點上的眼珠,靜靜地看著他。

“沒有,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麼事情?”

小車跟紙人一齊眨了眨眼睛,後者又撞了一下玻璃窗,小車則是直接撐起兩隻手,差不多是趴在顧玠胸口的姿勢盯著人了。

顧玠將人直接壓了下來,這下是真的趴在他身上了。

“想……小車是從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當然是第一眼看到你就很喜歡啦。”小車的語氣倏時變得甜蜜非常,還伸出胳膊將顧玠的脖子圈住了,臉湊到他的頸脖裡使勁蹭了一下,借此表達自己此刻的高興。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啊。”小車講得無憂無慮的,又理所當然至極。

顧玠沒有再問,拍拍他的背,跟對方相繼閉上了眼睛。

人類的心跳聲異常清晰,胸腔當中的每一次跳動都如同山呼海嘯般。小車趴在顧玠的心口聽了很久很久,才真正睡著。

次日一早,顧玠醒來就發現身邊已經沒有人了,起床出門之前,他看到自己脖子上多了一個牙齒印。在睡夢中竟然毫無感覺,伸手摸了摸,也不疼。

看起來不像是被咬出來,更像是有誰特地在上麵做了個標記。

今天浴室裡沒有發生特彆的情況,隻是顧玠找了會兒,都沒有發現小車的身影。

等到準備出門,就看到小車從自己已經找過了的地方突然走了出來。

身為天師,他不應該對於小車的異常沒有絲毫察覺的,但顧玠什麼都沒有說。

不過兩人一起吃飯的時候,顧玠問了對方一句:“走走到學校後有給你發信息嗎?”

侯鄒這一走就好像徹底離開了他們的生活般,往常對方不管什麼時候都會給他發幾條信息,但從昨晚到現在,顧玠都沒有收到半條。

小車挑些甜味兒的早點吃了,同時搖搖頭。

“沒有。”

話音落下,又有人端著早餐過來。

除開這些早餐也是高路明平時給他準備的,甚至還有一道一模一樣他不吃的菜外,顧玠發現徐家的人從頭到尾都換了一波。他之前在徐家沒有見過。

“家裡原本的人呢?”

“我讓他們都走了,然後換了一批新的人,他們更聽話一點。”

這倒不假,顧玠注意到往往小車都還沒有說什麼話,那些新來的人就已經知道他要什麼,然後將東西準備好了。

吃過飯,徐耀又一次過來。對方這趟來是請教小車公司裡一些事情要怎麼處理,畢竟他隻是代理人。

儘管小車說自己不熟悉那些事務,但每件事都規劃得很好。已經有些超出一個正常的,被忽視多年的繼承人的表現了。

這回顧玠沒有看徐耀,因此對方說完事情後,走得也不是很著急。

隻是無論言談舉止,還是神態表情,都跟以前的徐耀不太像。徐耀被換了一個人,或者說,是有人替代了真正的徐耀。

顧玠今天一天都沒有出門,同時,他這一天在徐家也發現越來越多詭異的地方。

而它們都指向了同一個人,即徐小車。

第二日一早,顧玠要出去處理一樁事情,仍舊是跟連家有關係的。

雲德道長跟其他天師那邊需要一個個排查,對於顧玠來說,卻是隻要留心些就能知道。一連七天都是如此,而顧玠每次回到徐家,小車都會比前一天露出更多的破綻。

第八天,也是徐家舉行宴會的前一天,顧玠主動發了一條消息給高路明,說自己要回去一趟。

高路明:好的,需要派車子來接您嗎?

顧玠回了個需要過去,幾乎就在信息抵達的下一刻,他的身邊就停下了一輛車子。司機從駕駛座探出了頭,表示自己是高路明叫來接人的,讓顧玠上來。

司機有一頭五顏六色的頭發,年紀看起來很輕,是偶爾順路接點單子玩玩的。顧玠還沒有打開後麵的車門,副駕駛的車門就已經被對方從裡麵推開了。

“客人,坐前麵吧,前麵方便一點。”

方便在哪裡,司機沒說。他一邊講話,一邊嚼著口香糖,口香糖是薄荷味的,泛著冷氣,在車廂裡非常有存在感。

連問都沒問,他就已經單手挑過了安全帶,哢噠一聲給顧玠係好了,末了還挑了個眉,讓顧玠坐好,就一踩油門往前走了。

他開得比平常的車輛更快一點,但也沒有超速,不過十幾分鐘時間,顧玠就已經到連家後門口了。司機甚至還高調地按了按喇叭,一點也不在意會被裡麵的人發現。

高路明站在外麵拉開了副駕駛的門,躬身彎著腰,在開口請顧玠出來之前,視線朝他的脖子上看了一眼。

顧玠脖子上的牙齒印一直沒有消下去過,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痕跡也更深。

管家當著司機的麵,用戴著潔白的手套的手在他的皮膚上摩挲了一下,分明是極曖昧動作,可由於他整個人那種恭敬有加的態度,又顯得沒有怎麼樣。

“先生,您的脖子上有一個齒印。”

很微妙的語氣,說完後他就收回了手,又繼續探進身子,代替了司機的工作,將顧玠身上的安全帶解開。

“慢走哦,客人~”

司機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很淡定,在顧玠下去後,還朝他揮了揮手。對方跟上次那位年輕的司機性格很不同,顧玠回身看了他一眼。

“先生,我們回去吧。”

高路明拉回了他的注意力,等顧玠跟他往裡走的時候,身後的車子就飛快離開了。

“我可以知道,高管家是從哪裡聯係上那名司機的嗎?”

“抱歉,暫時不能。”

答案不出所料。

“先生今天回來是有什麼事嗎?”

“要收拾一些東西,我現在已經有了住的地方,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今後就不住在這裡了。”

“還有,上次你說先生想要跟我見一麵,剛好我今天有空,可以為我安排一下嗎?”

高路明正在往前走的腳步陡然停住,他的嘴角雖然是翹著的,但比起笑更像是一種形成習慣的禮節。

“您確定嗎?”

“當然。”

“我想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去見這位先生。”

顧玠講的話似乎彆有含義,高路明的嘴角翹得更高一點了,比起剛才,好像多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感覺。似乎顧玠的回答很讓他滿足。

停下的腳步繼續往前,高路明講話的聲音都變輕快了許多。

“那麼我會儘快為您安排妥當的。”

高路明沒有告訴顧玠什麼時候能夠見到先生,但雙方仿佛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顧玠留在這裡的真正屬於他的東西並不多,除了侯鄒之前送給他的兩塊石頭外,其餘的完全是管家為他添置的。因此那些東西在被收拾好後,管家告訴他回頭會送到他現在住的地方——高路明沒有問過他住在哪裡。

“好,那就麻煩高管家了。”

顧玠將那兩塊石頭放在了口袋裡,還有之前侯鄒給他的兩張一寸照。他沒有今晚要留在這裡的打算,收拾好所有東西後就準備離開了。

“不知道我應該用什麼方法離開?”

高路明的笑容近乎詭異。

“我想,坐公交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還是76路嗎?”

“是的,還是76路。”

直到顧玠離開連家,高路明也沒有再提起過跟那位先生見麵的事。

76路公交不同的班次之間隔得時間很短,顧玠到站牌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輛,沒有幾分鐘,又來了一輛新的。跟他第一次坐的情形差不多,裡麵的人非常多,就連在第二站又走上來了一個人,並且由於擁擠,對方跟他離得尤其近也一模一樣。

人群裡麵,香味在肆無忌憚地繞著顧玠打轉,甚至對方的下巴都已經是半擱在顧玠的肩膀上了。

在喧嚷的聲音跟搖擺的人群中,一切都是那樣不顯眼。

來的並不是上次那個大學生,而是又一個陌生人。

對方變魔術似的,在顧玠快要到站的時候,拿出了一支玫瑰花插在了他的口袋裡。

顧玠下車的時候看了一眼口袋,哪怕人群那樣擁擠,這朵花也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他將花拿在了手中,眼前的一切隨著這樣的動作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太陽像是一瞬間被擋住了一樣,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昏暗,整個徐家冒著一種無形的紅光。

顧玠順著玫瑰花的指示往裡走去,他知道自己要去見的是誰。高路明當初跟他說的話裡隻提到了先生,並沒有指名道姓,而這些天以來,幕後操縱的人也一直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在向他坦誠。

他要去見的是給予連家一切——真正意義上連家的主人——連家堡的那隻惡鬼——徐連。

徐家的大門開了,左右兩邊的人臉上都透著一股死氣,站在門後,頭顱低垂,雙手恭敬地放在身前。等顧玠進來後,將大門重新關上。

從德一門回來那天,顧玠坐車都需要幾分鐘才能到達小車的屋子,而這次他隻是走了幾步路,就到了地點。

小車並沒有出來接他,顧玠一路走過來,看到這段時間徐家的所有人,包括龔芝和徐耀。

他抬步邁上台階,門無風而動,紙人迎風而起,跟在他身側,還碰了一下他的手背。它臉上的笑是小車畫的,但此刻明顯要比那時更大。

在顧玠走上二樓的時候,紙人就停了下來,老老實實在一樓待著。

小車在自己的房間,就像顧玠第一次到徐家看到他時那樣,穿著寬鬆的毛線衫,背對著門坐在地上,不厭其煩地搭著積木。這種壓抑陰沉的環境下,很難不懷疑對方回過頭來會是一副恐怖的模樣。

顧玠走了進去,不出意外看到高路明幫他收拾好的東西都在房間裡了。

他目光環視了一圈,將玫瑰花插在了花瓶當中。隻有一支花,孤零零的。

而後,顧玠也同樣像第一天進來時那樣,走到了小車的麵前,半蹲下身,拿住了其中一個積木。他指尖溫暖,聲音也溫和:“先生跟我想象的樣子一模一樣。”

他的這句話好像打開了什麼開關,周遭的景致在倒退般的變色,變形。

顧玠處在了由惡鬼製造出來的幻境中,他來到了幾百年前。

江市徐家是當地有名的慈善之家,家主於而立之年終於有了一個孩子,名徐連。

算命先生給小公子看過麵相,說他是大富大貴之人,徐家有他在,必定能萬事順遂。

這話果然成真,隨著小公子越長越大,徐家的生意越來越興隆。

及至他十八歲這年,江市搬來一戶人家。這家人借生意為由,跟徐家搭上了關係,一日無意撞見徐小公子,生出了歹念,回家之後,便找來道士竊了對方一段氣運。

事後沒有多久,徐家災禍就接連而至。先是徐連生了一場大病,後是徐連的父母在工坊視察的時候發生火災,雙雙死在火場。

這樣的厄運隻持續了幾個月,而當初跟徐家做生意的那戶人竟然趁著他們發生火災沒辦法按時交貨,直接取而代之。彼時徐連的身體已經好了,但徐家則是被二房掌管,他也從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公子變成了被排擠的存在。

徐連並沒有自暴自棄,他在走出父母雙亡的悲痛後,就振作了起來,打算完成父母沒有完成的事業。

可惜那戶人家貪心不足,還想要獲得更多氣運。他們買通了徐連身邊的小廝,讓對方將人騙了出來。

顧玠看到徐連被人下了迷藥,換了一身大紅的新衣裳,釘死在了棺材裡。棺材被埋到了如今的青澄山,那些道士又在上麵下了陰毒非常的陣法。

徐連是活生生被悶死的,棺材上麵被抓出無數血痕。

即使知道那些痛苦徐連沒有真正遭受過,但顧玠的心臟也還是鈍痛無比。

如果他沒有在上個世界拿走任務者的係統,那麼徐連勢必要承受這些的。

從徐連被釘在棺材裡到死亡這一段,畫麵進行得很快。連家迅速躋身上流圈層,取代徐家的地位,改姓為連,化形的“徐”字出現在家裡各處,徐連變成了惡鬼,一幀幀讓人猶如身臨其境。

連家的人不久後就知道徐連化成惡鬼的事情,他們非但不怕,還找來更厲害的道士,讓他們將對方永世都鎮在青澄山。

連家成功了,一直到過了幾百年,惡鬼都被困在那裡。

惡鬼的怨氣一年大過一年,在連家又誕生了一個孩子的時候,終於能離開青澄山。隻是受陣法所困,除了給予連家反噬,他並不能直接傷害到這些人。

顧玠看到連家的庭院當中,一直有一道身影安靜地站著。他走了過去,就見對方抬起了頭,兩人視線相對,顧玠看清楚了他身上的穿著,還有那雙流著血淚的眼睛。

惡鬼朝他笑了笑,眼睛裡的血淚也跟著不住地往下掉。

顧玠心中大慟,既是他自己的情緒,也是處於幻境中,受到惡鬼影響而催生的情緒。

他握住了對方冰涼的手。

眼前的畫麵又為之一變,顧玠手中也不再有什麼。

他來到了徐家,第一任徐夫人剛剛離世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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