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榮乖,哦不哭不哭。”保姆拍著哭個不停的孩子,耐心地哄著對方。
徐慶仁跟第一任夫人生的孩子並不叫徐小車,而是叫徐榮。
七歲之前,徐慶仁雖然經常在外應酬,但對徐榮也是會關心的。七歲的時候,徐慶仁娶了龔芝,對方當時還帶了一個孩子進門,對於徐榮這個唯一的繼承人,內心頗多不滿,她進來徐家沒多久,徐榮身上經常就會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傷痕,最後徐榮更是因為惹怒了徐慶仁,被對方弄去了偏遠的住宅單獨居住。
徐榮的命運從這一天發生了改變。
他住進這棟房子不久,徐耀——當時還是叫黃斌,就過來找他了。
黃斌要比徐榮大兩歲,在徐榮到這裡之前,他就已經對對方動過手,將人推進了泳池當中。大冬天裡,要不是傭人發現得及時,徐榮說不定當場就死在了那裡,隻是僥幸沒有死後,他的身體也變得很差。
因此再次跟黃斌對上,徐榮沒有半分勝算。
黃斌年紀不大,但他也知道,隻要徐榮在的一天,就是他的威脅。
他有計劃地喊走了徐榮屋子裡的那些人,一個人過去,拿著枕頭悶死了對方。
第一次做這種事,年紀又小,成功的同時,內心也十分害怕。黃斌當時就逃走了,他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隻是一連過去許多天,黃斌都沒有收到傭人發現徐榮死亡的消息,終於坐不住又一次去到他那裡一探究竟。這一看就給他嚇得靈魂出竅,那天晚上分明已經沒有氣的人竟然還活得好好的。
黃斌在多番試探後,確定徐榮真的沒有事,以為對方命大,那天沒有死。於是沒過多久,他又打算故技重施。
既然悶不死,那這回他就把對方勒死。他早早就準備好了繩子,又一次將周圍的人調開了。
黃斌失算了,因為徐榮確實已經死了,現在住在屋子裡的,是一隻惡鬼,而非對方。
惡鬼不會允許有人對自己不敬,徐榮是怎麼死的,黃斌就是怎麼死的。就連魂魄都被捏得煙消雲散。
不過黃斌沒有就此消失,他變成了惡鬼的傀儡。傀儡繼承了黃斌所有的意誌,除了麵對惡鬼,他大部分都像是真正的黃斌,就連對徐榮的厭惡都很好地保存了下來。
在惡鬼的影響下,徐榮漸漸變成了徐小車。“黃斌”取得了徐慶仁全部的信任,變成了徐耀。
他對徐小車的記憶停留在自己害死他的那一幕,並且堅信對方現在已經非人類。因此當惡鬼什麼都不做的時候,徐耀對於徐小車既恐懼又憎恨。
在這種情緒的作用下,徐耀讓徐慶仁知道徐小車其實早就已經死了,但對方卻還莫名活在世上。這件事之前,小車就經常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徐慶仁已經覺得對方很不吉利,不願意靠近了,這件事過後,徐慶仁更是巴不得自家沒有這個人。
等到後來紙人出現,徐慶仁對於徐耀的話更是深信不疑。
他已經這麼大年紀,必然不可能再生出一個兒子。既然徐耀夠聽話,又是從小在他身邊長起來的,將他當成繼承人未為不可——傀儡在某種程度上是有迷惑他人的作用的。
“徐榮被黃斌推進遊泳池後就應該死了,但是我剛好到了他的身體裡。”
景致消失,顧玠仍舊半蹲在小車的房間裡。
對方捉住了他手裡的積木,但並沒有拿回去,而是借著這塊積木一起牽住他的手。小車的手要比任何時候都要冷,像冰一樣。
他死了很久很久了。
徐連進入到徐榮的身體裡後,對方勉強又掙紮了下來,活了一段時間。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裡多了一隻惡鬼,等到黃斌又一次對他狠下殺手的時候,徐榮才算是徹底死去,而他的身體也被徐連接管。
在此之前,那名紅衣女鬼控製徐榮對著鏡子自言自語,他也沒有去管。成為徐小車以後,紅衣女鬼還想蠱惑他,被徐連將身家性命都捏在了手中。
生前好歹是大家公子,就算是死後,身邊也不可能少得了伺候的人。
剛好那些鬼一個接一個地送過來,徐連就沒有跟他們客氣。
他們身上穿的古代款式的衣服,也都是很有講究的徐小少爺吩咐的。
不過,“真正的徐榮並沒有死。”
那道新生的孤魂因為死的時候太小,什麼都不懂,後來被徐連放在了紙人身上,跟紙人融為一體。在這個過程中,紙人的心智逐漸成長,龔芝是對方自己出手嚇死的,而後也成為了徐連的傀儡。
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紙人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徐榮,他更是徐連的所有物。因此紙人能知道徐連心中所想,後來碰到顧玠,他知道徐連喜歡對方,所以他也喜歡對方,才會跑上來跟對方打招呼,雖然出現得過於驚悚了些。
徐慶仁要請道士到家裡來,也是在徐連的授意下,經由徐耀無意識鼓動的。
他那時候已經玩膩了遊戲,想要將徐家,還有前來的天師全部吃掉。惡鬼不是人,他們的本欲就是殺害。
“但是——”
“但是我出現了,所以你放棄了,對不對?”
“我不想吃掉你。”
比起被吃掉,變成一具屍體,又或者是可以被做成紙人的顧玠,他更喜歡他活著的樣子。所以徐連改變了主意,他想把這個人養在身邊陪著自己。
因此他附身在了高路明身上,又給他指了徐家的方向。
積木已經完全被徐連抓在手中了,而他的手也被顧玠完全地握著。
“我都知道。”
“什麼?”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小車不是小車,連家的管家、公交車上的大學生、徐家澆水的老伯、侯鄒、司機、殳一,還有那隻花店的小狗。”
“你一直都在我身邊,對不對?”
原本是徐連要對他坦白,聽到顧玠的話後,驚訝的人倒變成對方了。
“你怎麼知道的?”
“一個澆水的人,是不可能擁有那麼大的權力的。”
顧玠到徐家沒多久,對方就直接說帶他去主宅,如果不是徐連,對方不可能會這樣做。
這是表麵上的理由,真正來說,他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晚上,就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了。
隻是徐連想跟他玩遊戲,他也就順著對方的心意裝做了不知道。
“況且,就算我事先沒有察覺,你這幾天也已經給了我足夠的提示,不是嗎?”顧玠摸了摸徐連的卷發,微微笑著,“這段時間玩得開心嗎?”
他並非是徐連想的一無所知,而是一直用近乎包容的態度縱容著他的所作所為。
顧玠知道高路明每次給他準備的那道甜口的菜是為了想跟他一起吃飯,過後對方總會將其吃得一點不剩;顧玠知道司機在他離開的時候,偷偷舔過他的吸管;顧玠知道車上的茉莉花飲料是徐連特意用來提醒他,不要忘記買禮物給自己;顧玠知道他脖子上的齒印是惡鬼給他的占有標誌。
他什麼都知道的。
惡鬼不會流眼淚,深紅的血從徐小車的眼眶中一直往下掉。
他在哭。
“我現在應該叫你小車,還是應該叫你小連?”
同一時間,遠在學校的侯鄒突然暈倒在地。
他並不是徐連的傀儡,但變成了徐連的其中之一。他的靈魂在被吞噬,因此連名字也都跟徐連存在關聯。
徐連原本的打算是吃掉徐家所有的人,然後把他們都變成自己。對於徐家那些人的計劃才剛剛進行,顧玠就出現了。
他跟徐家的恩怨要追溯到幾百年前自己死了以後,就算徐連在徐家被排擠,好歹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失蹤了,徐家怎麼樣都會找他,後來他們找到了,發現連家竟然害死了對方。令人齒寒的是,連家隻用了幾百兩銀子就把他這一條命買下來了。
徐慶仁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當年的二房從徐連那一房手中搶來的。如今徐連不過是拿回了自己應有的。
同樣的,連家的財富也都是建立在奪走他氣運的基礎上。連家包括旗下的東西,也都是徐連所有,他讓顧玠住在連家,拿連家的錢為顧玠購買東西,皆合情合理。
徐連以多種身份在接近顧玠,侯鄒是裡麵最特殊的,他既是徐連,也不是徐連。
所以在侯鄒想要親顧玠的時候,顧玠並沒有答應,同時徐連在思考過後,也沒有繼續。這副身體仍屬於侯鄒,不屬於他。
徐連不想要以任何人的身體過度接近顧玠。
徐榮的身體則不同,到了現在,已經完全就是他了。
這具身體之所以虛弱,是因為徐連從前根本不在意。隻要他不消失,身體就一直能用,是健康還是虛弱沒有太大關係。
他對徐家的財產需求也不迫切,但跟顧玠確定關係後,他就打定主意要給對方最好的。
以徐小車的身份留下來行事要更加方便,所以那時候他沒有跟顧玠一起去德一門。
在他放掉侯鄒魂魄的時候,原先的計劃也被他徹底放棄。
徐小車不再是徐小車,而是完整的徐連。
他回答顧玠:“叫、小連。”
在恐怖與血腥中,顧玠吻住了徐連。
比他們任何一個吻都更久,更溫柔。像在安撫那個幾百年前被騙進深山,釘進棺材,絕望無助的靈魂。
周遭的黑暗在吻中重新變得明亮起來,日光照進房間,將他們的身影籠罩其中。
徐連抱住了顧玠。
良久,聽到顧玠說:“我會讓連家付出應有的代價的。”
這個劇情當中,徐連其實早就能離開連家堡,離開青澄山了,困住他的早就不是連家請人布下的那些陣法,而是他自己。
他放不下。
在顧玠的話說完後,徐連就感覺到自己的靈魂一輕,無形的束縛於刹那間消弭殆儘。
縈繞青澄山幾百年之久的怨氣也消失無蹤,徒留一座孤零零的連家堡。
顧玠感覺到自己擁抱著的身體開始回溫,對方的麵容更是頃刻間有了變化。
之前隻有一半像徐連,現在則完全是徐連的樣子。他生得很好看,富貴秀麗,若是沒有幾百年前的災禍,就像算命師所言,人生極好。
徐連很緊張,但他又在高興,這點從他的頭發上可以很直觀地看到。
“很好看。”顧玠話音落下,頭發不僅在瘋狂地打卷,還在瘋狂地飄動。
頭發的變化代表了情緒的變化,徐連隻要一高興就會這樣,顧玠早就發現了。
所以他又看著對方說:“也很可愛。”
噗地一聲,房間裡僅剩的幻像也再維持不住。
地上還有被徐連拿在手上的積木不見了,他跟顧玠說過了,積木早就扔掉了。不管是剛才還是侯鄒托顧玠交給他代為保管的那些,都是假的,侯鄒那裡的積木隻是徐連為了提醒顧玠自己的身份有問題故意變出來的。
他原本在玩的那些積木實際上根本就不是積木,而是連家世世代代死掉的人的骨頭,所以上麵才會有十分獨特的花紋。
徐連掀了他們的祖墳。
“那送給我的兩塊石頭呢?”
“是我的骨頭,我身上最硬的兩塊骨頭。”
成為惡鬼的那一刻,徐連就不再有當人的各種觀念了。講出這樣驚悚的話時,他還害羞得臉紅起來——對於惡鬼來說,他的骨頭是非常私密珍貴的東西。
這點顧玠倒沒有猜出來。
兩個人已經坦白過一切,徐連說著,就從顧玠的口袋裡將那兩塊石頭拿了出來——反正也是他自己看著顧玠放進去的。石頭出現在他的手上時,立刻便回了原形。
那兩塊骨頭並不大,甚至因為想要送給心上人,還給他自己打磨成了很好看的形狀,跟原本的石頭相差無幾。
“哥哥,你還要嗎?”
徐連喊顧玠仍舊是那種怯生生的語氣。
從以徐小車的身份跟他見麵開始,徐連一直都在用示弱的方式讓顧玠更憐惜自己,從而將人牢牢地綁在身邊。就連告白的時候也是如此。
顧玠哪裡看不出來對方的打算,但他願意陪著對方玩下去。
站在徐連的角度,他從頭到尾都是成功的。
“要,就放在房間裡吧。”
徐連在說出真相後,臉上沒有一刻不是掛著笑容的,此刻更甚。
他一骨碌就起身將又變成石頭模樣的骨頭放在了房間裡很顯眼的位置,書桌背板後麵的牌位早就被他拿走了——那同樣是為了提醒顧玠的。
在顧玠拒絕了侯鄒的親吻時,徐連就想好要跟對方說出一切了。但他又很擔心顧玠身為天師,沒辦法接受自己,所以在說出真相之前,他製造出了許多可疑點。
這同樣是徐連給顧玠的機會,如果對方無法接受,隨時都可以離開。
徐連所預想的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顧玠願意留在他身邊,他從來沒有想過,顧玠根本就是一清二楚。
他覺得自己好幸福。
顧玠就看著徐連在房間裡忙碌,對方的手忙腳亂完全是由於太過興奮。
在徐連經過自己麵前的時候,他伸了伸手,將人拉到了身邊坐下。
“是不是不同的人,你附身以後,表現出來的性格也會不同?”
“可以不同,也可以相同。”一切看徐連那時候高不高興,願不願意。高路明不是,那是他有意裝出來的。
“那你離開他們以後,他們還會記得我嗎?”
“會的,不過他們隻會覺得之前跟你交好是自己主動的行為,就像殳一一樣。”
至於雙方在這個過程中的一些親密行為,徐連自然不可能還會讓對方記住。
徐連說著,那股興奮勁才漸漸恢複到正常水平,隻不過到了晚上,他看上去更加興奮了。
前幾天顧玠都很忙,他都沒有來得及跟對方做什麼,現在就不同了。
“可是你明天還要舉行宴會。”
“我是鬼嘛,不要緊的,再說還有徐耀呢。”
徐慶仁交出徐家以後,徐耀就被原本的紙人代替了。
徐連差不多是坐在顧玠身上的,“哥哥,沒關係的。”
“小連,你比我大,而且嚴格來說,是比我大了幾百歲。”
之前徐連是小車,小車故意裝傻,顧玠沒有糾正。聽到他現在還是堅持不懈地這麼喊,顧玠又提醒了一遍。
惡鬼是沒有羞恥心的。
徐連直接就親了顧玠一下,親完眼巴巴地喊人:“哥哥。”
“……嗯。”
惡鬼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哥哥,我們來……吧。”
長夜漫漫,臥室的窗簾第一次被拉上了。
兩個人一起紮出來的紙人一會兒飄在地上,一會兒飄在半空中,淅淅嘩嘩,紙一直在被風吹得抖出聲音。
隱約的,有對話從房間裡傳出來。
一會兒是顧玠的“這樣不行”,一會兒是徐連的“試一試嘛”。
爭執的最後,顧玠都是妥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