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不愛聽佛祖念經,所以轉世輪回經曆磨難才能重——”老方丈說著,突然止住了話頭:“你個小兔崽子,套我話?”
“既然要曆劫,豈不是正好說明西天取經困難重重?”
老方丈答非所問:“那你本是佛前弟子,你不想回歸嗎?”
江流:“我看佛祖也不一定想我回去,反正我是因為不愛聽經才被貶入輪回的,回去不是礙他的眼?”
這一點,金山寺僧人深有體會。
從小,江流聽著人念經敲木魚不用一刻鐘就能睡著。
被逮著念經就像是蒲團上長了尖刺一般,怎麼都靜坐不住。
在金山寺長了十幾年,他至今念不出一卷完整的經書,更彆說什麼佛理,完全一竅不通。
這樣的佛子,委實……嗯……
“攤上你確實挺遭罪的。”
老方丈差點被說服。
但是,將金山寺發揚光大的野心喚醒了他。
“人怎麼能跟神佛鬥呢?叫你去取西經總比要了你的性命高強吧?”
江流:“祂若要殺我,隻管來殺。”
老方丈勸得心神疲憊,無可奈何:“你真不能勞煩跑這一趟?就算我求你了。”
江流:“不是‘算我求你’,你就是在求我。”
為了金山寺,老方丈主打就一個能屈能伸,半點兒不打磕巴,直接道歉,苦苦哀求:“之前都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錯過了您這座大佛,如今隻求你看在過去的情分上,回歸金山寺,去取西經,你要我怎麼著都成!”
江流乜了他一眼。
老方丈:好的,我懂了。我們之間隻有交易沒有交情,是我妄想了。
不過,老方丈也確實想到了辦法。
無上的榮耀,地位,金錢,性命……這些都打動不了江流也沒關係,總有一個人可以勸得動江流。
金山寺派出了江流的師父——遷安和尚。
“師父,你來了。”
遷安和尚在江流的身邊坐了下來,既沒有對他烤肉視而不見,也沒有高高在上的批判,甚至沒有開口勸江流去取西經。
他隻是平和的在江流身邊找了塊平地,一斂佛袍席地坐下,帶著笑應了一聲:“我來了。”
他沉默著,就讓江流有了無數傾訴的欲-望。
江流笑了一聲,肩膀鬆懈下來,眼神落在火膛裡,手裡拿著根小木棍撥弄著燃燒的柴火:“我就知道你會來,可我盼望著你彆來。”
因為,來了就代表師父遷安在金山寺與江流之間,選擇了金山寺,放棄了江流。
師父師父,如師如父。
他還是盼望著,師父遷安能疼疼他。
遷安道:“師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不必我勸,你也會去的。”
“我來,隻是想看看你離開金山寺以後過得好不好。”
“當時沒能見到你,終究是放不下心來。現在看你吃好喝好,整個人宛如脫離了束縛,師父就放心了。”
這一番話說得江流沉默了。
向來嚴厲的遷安突然說出這麼溫情的一番話,完完全全打翻了江流心中關於他的固有印象,讓人猝不及防,潰不成兵。
他撇開頭,固執的說到:“師父,我不願意去。”
“西天取經必定危險重重,我不願去。”
“求人不如求己,他們自己都放棄了思考,憑什麼要讓我為了不相乾的人犧牲自己。”
這話與其說是為了說服遷安,更像是為了說服他自己。
仿佛說得自己多自私自利,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拒絕一樣。
“你小時候,因為不會念經,明麵上不喜方丈摁著你念經,背地裡卻還一整夜一整夜的記經文。”
“可不會還是不會。”
遷安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嘴犟的孩子:“後來你被方丈留下做了武僧,就日夜不休勤練身體,周邊流氓地痞全都被你驅逐,卻又容忍了那些乞丐弱小靠著金山寺求生。”
“所以,師父知道你一直都是一個好孩子。”
“如今,天命在你身上,你不會推諉給彆人,你會去的。”
聽到這句天命,江流隻覺得諷刺:“什麼狗屁佛子,狗屁天命,簡直像個笑話!這根本就是一場騙局!”
“你若覺得這是一場騙局,那你就去揭穿它。”
“我該怎麼做?”
江流有些迷茫。
假如真像江流先前猜到的那樣,西天取經隻是一場為了擴大佛門影響力的騙局,那麼水陸大會就已經把勢頭拉滿。
他就像是一個裹挾在洪流中的木偶泥胎,一個取經計劃裡可以被替換的符號,對於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來說,螻蟻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無論他去還是不去,好像都不能影響什麼。
這才是江流最無力的地方。
在每一次問彆人‘為什麼佛子是我’的同時也是江流在問自己,為什麼佛子是他?他甘願當這個棋子嗎?他願意去替佛門撒一個彌天大謊哄騙世人嗎?
他內心的排斥告訴他,他不願意。
他不甘心就這樣被擺布!也絕不會就這樣認命!
可他該怎麼做?又能做什麼?
涉世未深的江流仿佛被籠罩在了無儘的黑暗中,給不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去深入了解祂,去走去看,去聽從你內心的聲音,你就會明白自己做的對不對,又該怎麼做了。”
遷安眉目溫柔的注視著江流。
那樣的視線仿佛有著千鈞的力量,一層一層的剝開江流的內心,讓他直視自己。
江流撇開視線,隻覺得無法承受那磅礴的信任。
想到菩薩頭頂的紅名,他又追問道:“哪怕我最後還是堅定的站在對立的立場上?”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去追求你內心的圓滿。”
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卻養育了一個質疑神佛的弟子。
遷安和尚的包容,像極了真佛。
良久之久,江流從懷中取出妥帖珍藏的佛珠手串。
這是江流幼年時心性不定,遷安贈送的他自己佩戴盤撥了許多年的佛珠手串。這串佛珠也同樣陪伴了江流十幾年。
如今,他將這串佛珠還給遷安,翻身跪在遷安麵前,磕了三個頭。
遷安接過手串。
兩人都心知肚明,無論江流做什麼選擇,此去都是前路茫茫,生機渺渺,或許就再也沒相見那一日。
江流不曾道彆,遷安也沒有挽留,就像兩條直線,相交於一點後,再不回頭的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