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步,我手上沒有衣服,又為什麼會突然開始使用洗衣機呢?以後要注意細節啊,許多時候,慌亂的情緒會讓你按照自己的推測而行動。’”
隨後,是一個略顯溫柔的女聲,帶著一點無奈的笑意,好似在對自己聰慧的小兒子搖頭:“‘你看,隔壁推理小說作家的兒子在為了去夏威夷旅行而努力地解題呢,你為了逃避旅行項目也在做一樣的事情。’”
愛麗絲用亂步父母的聲音重複著他的話:“……哎。亂步。不要難過,我們期許著你的成長,體會到你的難過,你的聰慧一定能讓自己找到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不用淡忘這種悲傷,它們是點綴你記憶的其中一點寶藏。”
他的眼淚其實並未流出,隻是一直蓄在他的眼眶內。
江戶川的鼻頭和臉都紅紅的,而這一刻,聽到那在記憶裡無比熟悉的聲音之後,似乎眼眶也再也承載不住靈魂深處溢出的難過,豆大而晶瑩的淚珠一顆連著一顆,撲簌簌地落下,連桌麵都激起了一個小水潭。
“她的長相、身高、性格、聲音都隨我任意調控。”
“異能的確無法令人死而複生……但卻能做到許多尋常人力無法做到的事情。”森鷗外重複了一次他一開始說的介紹詞,歎氣道:“可惜的是,我隻記得你的父母年輕時的聲音……不過也不要緊,讓我們一點點完善和填補缺失的信息吧,他們的聲音和與你的回憶會一直留在這裡。”
他指了指亂步的胸口,“而你……也不用擔心會徹底遺忘他們,因為我會陪著你,一齊回憶、經曆、再度咀嚼這一切。無論是痛苦也好,思念也好,迷茫也好,都是獨屬於你的合理的情感,難過對你來說,是正常的,不用掩蓋這份悲傷,也不要刻意去遺忘……這種痛苦。”
江戶川亂步看著放在自己胸口的那隻手,突然發出了今天的第一聲響亮的啜泣。
就好像打開了什麼閥門,他張大嘴巴,像個離巢的小鳥一樣,不再像之前那樣在外人麵前做出的那種蠻橫而不講理的形象,而是大聲哭泣了起來,好像重新找回了與自己父母相連的錨點。
見到他那樣的姿態,沒有人不會體會到在亂步身上的、濃鬱到快要崩潰的悲傷。
他在哇哇大哭。
像個嬰兒一樣、哭到全身發抖,哭到無法坐直身體,哭到臉上的五官都擠了起來,哭到最後精疲力竭,被森鷗外帶到了房間內,像一個幼兒一樣保持著在子宮裡、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勢,睡去了。
……
……
這就是,他和那個孩子第一天發生的故事。
森鷗外坐了下來,完完整整地將這些告訴了他,但是隻提起了第一日,略過了後來發生的一係列事件,太宰低著頭,似乎在沉吟,又好似什麼也沒想。
“接下來,就沒什麼好說的故事了。”
森鷗外坐得近了一些,似乎也在回憶江戶川亂步剛搬到這裡來的場景。
……
“——哼哼哼、哼哼呼呼哈哈哈!”
亂步一腳踩上矮凳,雙手在空中揮舞,擺出了將軍一樣的姿勢:“森先生!你好會選哦!這裡正是一切犯罪聚集的罪惡領域!源源不斷的案子就湧過來吧!我就要在這裡……打響名偵探亂步的名聲,然後開啟我的宏大事業的遠大的第一步!”
森鷗外忙著清點自己手裡的一堆帳簿,忙得隻掉頭發,對此不發表意見,嘴裡碎碎念道:“不對不對……氧氣機的記錄怎麼沒找到……”
“因為你沒買啦。”
亂步依舊笑嘻嘻的,他興致高昂,眼睛眯成招財貓一樣討喜的弧度:“所以記錄裡不會有啊。”
“……”
“……”
“……欸?!”森鷗外陷入大崩潰:“怎麼可能!真的假的!什麼時候的事啊!”
亂步伸出手指,在他麵前晃了晃,一本正經地回答:“上周五。”
“亂步君!真是的!你不是明明都已經看到了嗎!下次要記得告訴我啦!”
森鷗外抱頭開始□□:“好討厭啊……還得再采購一遍了……”
“因為我不知道嘛,我以為你不需要呢,森先生不是個窮酸的醫生嗎。”亂步盤著腿,戳了戳他的背:“下次我就會記得提醒你了。”
——
“後來,自然發生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我和他就此分道揚鑣,不如說那孩子不願意再待在我這裡了,然後,我們許久沒見,直到今天。”
森鷗外說完,太宰卻突然對其中的一個細節很感興趣:“你可以讓愛麗絲變成任意的姿態麼?”
“這個嘛……”
他賣了個關子,然後拍了一下手掌,太宰治的視線被他發出的拍擊聲所吸引,盯著他的臉,男人隻是靜默不語地閉嘴微笑,像是在賣關子。
“如何呢?太宰君,很神奇吧。”
他的聲音又倏然從太宰治的背後響了起來。深褐發色的孩子身體一僵,隨後慢慢扭過頭去。
那裡空無一人,隻有愛麗絲站在他的身後,笑著學著他的動作,歪了歪腦袋。
“……”
“恩?”
森鷗外看著他。
“…………”
太宰治沒有作聲。
“………………”
“好惡心。”
聽到太宰的這句話,森鷗外撐出來的氣場瞬間裂掉了。
“是腹語術!腹語術啊!這次用的是腹語術啦!”
“愛麗絲就是愛麗絲……”森鷗外嘟嘟囔囔:“她的頭發也是最完美的,眼睛也是最完美的,聲音也是最完美的,沒有一點要變的地方。”
沒有說完,太宰治已經明白了他話中未儘的意思,幫他接了下去:“確實啊。因為從她的嗓子裡流出你的聲音的話,真的太崩壞了。森醫生,你還是有基本的底線的呢。”
森鷗外:“……”
他歎氣,轉身打算將廚房的燈打開,今晚決定吃一點普通的咖喱飯。
太宰獨自在客廳內坐著,沒有跟過去。
寂靜之中,愛麗絲突然從他的身後鑽了出來。
她的臉上還掛著和剛才一模一樣的笑容,睜著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太宰治。
太宰像往常那樣沒有笑意,他隻是很安靜地坐著,眼中不帶任何感情地回望著對方。因為稚氣和圓潤的線條,他的臉型明明看起來會更加帶有和善可愛的氣質,但因為那雙幽黑的瞳孔的緣故,總是會讓人有一種後背發寒的涼意。
他無聲地沉默著與女孩對視,愛麗絲捂著嘴巴,好似一瞬間從他的眼睛裡捕捉到了什麼:“治。你不開心了嗎?你生氣了?……為什麼?”
“從哪裡看出來的?”
太宰治垂下眼簾,聽到自己平淡的聲音如此回答。
“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