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同時閉上了眼睛,但森鷗外還是能借助愛麗絲保持視野的穩定,他一下子就對當下的狀況有所明悟,甚至還來不及奇怪,腦海裡浮現了太宰治那滑不溜手的身影。
這所大樓的電器原來還能用嗎!?
是太宰?那孩子沒聽他的話好好躲著,真的跑去配電室了!
這並不在男人的預料之內,太宰治聰慧能乾得讓他稱奇,但無疑,此刻正是絕佳的時機,森鷗外並不打算就這麼輕易放過。
愛麗絲的目光突然鎖定到了一處特殊的角落,由於突然亮起的燈光,敵人也忍不住踉蹌了一下,終於現出馬腳。而森鷗外就趁著這時讓異能體快速地迎上,奪下了他手裡的凶器,動作迅捷地重新抬起手,將槍口對準對麵。
在三人絕佳的配合下,形勢在此時再度逆轉。
——
——
“我一直很好奇……”在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森鷗外不緊不慢地說道:“無論蹲守我、還是追殺我,你們的目標也太明確了吧。”
簡直像是從一開始,就是朝著他的方向來的一樣。
透明人躺在原地,他已無力起身,此刻形容極為狼狽。這個家夥的腹部已被洞穿,這是一種極為殘酷的手法,他的胃體左上方被打出了一個洞,正在緩慢地流出酸液。
這當然不會讓他立刻死去,隻是如果還得不到正確的處理的話,再過一段時間,他的內臟慢慢釋出的緩毒會自行將自己從內部瓦解。
他的生命已走進倒計時,一切都要仰仗森鷗外的意思,但顯然,森醫生是沒有明確的意願要去救他的。
他垂下眸子,看向下方時的人時,會顯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冷漠,森鷗外這樣問道:“原因呢?”
對方兀自喘著氣,像是聽不到一樣,也並沒有說話。
“這已經是你們組織折下的第三個人了,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多麼劃算的計劃,也不覺得你真的是隻在為他們辦事。你快死了,現在說點實話,我或許會提前讓你解脫……為什麼要對付我?”
有一道喑啞的聲音突然響起:“森鷗外……大家都被你蒙蔽了。你果然是一個異能者。”
透明人嗬嗬地笑了,他嗓音陰沉地說道:“如果你想在橫濱過上安靜平穩的日子,就應該知道自己的耳朵不該那麼靈敏,有些消息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這段話,和那個石頭類異能者的台詞如出一轍,再聽了一遍,森醫生本人卻並沒有多少觸動,而是皺起了眉頭。
——不,不對。
他很確定,即便自己與他們有一些生意上的往來,但程度絕不會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嚴重。說到底,這樣的情報真的算機密嗎?
以做情報販子維生的家夥在橫濱根本數不過來,一個小小的組織即便有著三個以上的異能者,如果要一個個去清繳可能泄露情報的線索,那工作量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這其中一定有人操作並誇大了自己所作所為的影響,又或者,他們想要做的絕不隻是表麵的搶劫貨源那麼簡單……隻有這樣的邏輯,才能讓他想通,違和感究竟來源自哪裡。
強到匪夷所思的異能者、數量和組織規模完全不匹配的戰力,以及明確地要將自己殺死的目標,這一切都很難用對方嘴裡的話簡單地解釋。
所以,究竟是哪一種可能?
他相信一切事物都會留下痕跡,既然地上的這家夥不肯說,他便微閉上眼,記憶裡與之相關的碎片一一閃現。
源頭就出自計生醫療會,在它的貨品被搶的那一晚,究竟發生了什麼?
安靜。
不錯,隻有安靜。正因為安靜,所以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隻有像森鷗外這樣的家夥才會費心去調查其中的來龍去脈。
港口Mafia手段酷烈,對於能帶來巨大收益的項目自然是嚴防死守,但當貨品失蹤的當晚,一切都安靜得不同尋常。
簡直……
順利得就好像是雙門大敞,早就做好了迎接入侵者的準備一般。
對方已經沒有了反抗之力,但森鷗外還是讓愛麗絲去搜這家夥的身,成功地從他的內袋再次掏出了一個信號接收儀,他這次一看就懂了。
是連上那巨石操控者的設備嗎?他在監聽那家夥的心率?
他試圖將原本的猜想抹去,重新換了一個視角去看待那場事件,突然靈光一現,語氣開始還因為不確定而有些漂浮,但很快歸於篤定。
“方才的男人是你的下級,又或者說,你能輕鬆命令他為你而行動。”
透明人沒有反應,依舊好像是一截單純的木頭,森鷗外卻已經不需要他的反應了,他按照這個推斷繼續說了下去:“事發的那天夜晚,行動的順利或許不是因為你們有三個異能者,而是因為……”
“你和剛才的家夥也並不熟悉,”他的腦內一陣清明,做出了最後的斷言:“是港口Mafia主動讓自己的貨物被搶走的。如果是兩者串通的話,就什麼都說得通了,為了防止自己監守自盜的消息流出,消滅信息泄露的源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那組織沒有你,它們也派不出像你這樣的戰鬥單位……你是港口Mafia的人!”
話音未落,對方突然在那一瞬間解除了異能,現出了身形。
那是一個略顯瘦小的男人,他的嘴角也已經淌出一連串帶血的泡沫,讓純白的牙齒也變成了另一種不似常人的顏色,猩紅而猙獰。
對方咧著嘴笑了起來,緊緊盯著他手上的那一管纖巧的手|槍:“森……鷗外……”
他心中隱約有了一些不詳的預感,麵色沉靜如水,選擇不發一言地聽著透明人張口。
對方這樣說道:“看來你是註定要選擇另外一條路了。牢牢記住這一天吧,這會是你無比懷念和後悔的時刻。從今往後……你的良知、你的底線、作為醫生的信念……都將不複存在。”
對方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已躺在原地,斷絕了呼吸,不再有任何動靜。
森鷗外心中沉甸甸的,謎題看似解開,那人的死卻留下了更多的疑團。他扭頭看向窗外,另一邊是即將被封頂的五座大樓,作為這座城市的陣石與地標,靜默無聲地佇立在橫濱,威懾著所有能望到它身影的民眾。
在陰雲的襯托下,港口Mafia的大廈好像一座巨大而浩瀚的堡壘,充滿著無聲無息的漆黑的壓迫感,好似下一秒就要迎頭撲來,將人徹底吞食。
他就這樣看著這樣的景色,眼中閃爍著沉思的暗光。
太宰治已經自己一個人從電梯井那邊爬出來了,他慢慢的走到森鷗外的身邊,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但森鷗外卻很想說些什麼,他叫了那孩子一聲。
“太宰君。”
即便是自己的目標本就瞄準向了港口Mafia,即便自己依舊還不清楚對方的打算、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選中,但毫無疑問,此時此刻的他還是有一種被龐然巨獸盯上並狙擊的錯覺。太宰治抬起頭,姑且施舍了一個問號。
“?”
森鷗外喃喃自語,重複著剛才聽到的話,似乎想要借此讓自己從那段謎語裡找到一點頭緒:“那家夥死前說我的底線和唯一的道德都會飽經拷問……”
話音未落,那孩子的聲音已經詫異地響起來了。
“嗯?還有這些東西?……森先生,看來平日裡的口碑確實是保持得很好。”
森鷗外:“……”
森鷗外:“?”
哎。
為什麼每一次這種看似平常的話語,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就顯得格外不是滋味?
森醫生的戰鬥經驗豐富一些,得到了大體方位後,在腦內迅速地構建出關於這個建築的地形規劃圖,略略估算了距離,將手邊的石頭向遠處一扔,模擬出淩亂的腳步聲響,借著敵人被自己弄出的動靜吸引注意力之時,朝著一旁的樓梯疾衝而去。
灰塵模糊視線的效果隻能維持半分鐘,隨後很快,飛揚的塵土就會重新歸於沉靜,因此,他需要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去做一切能做的,以破除此時的窘境。
即便大部分的階梯都已破碎,但裡麵猙獰的鋼筋已經露了出來,足夠森鷗外帶著一個孩子跨上去了,樓梯有一部分搖搖欲墜,似掉不掉的。
兩人體重都比較輕,很好地被半破損的樓麵承擔了重量,森鷗外才剛爬上二樓就轉過了身,對準混凝土用力一踹!
原本還勉強黏連在牆邊的剩下半邊樓梯也被分離了,隨後向外坍塌,砸向下一層的地麵。這倒是很好地阻絕了普通人上來的機會,不過對於異能者來說並不起效,森鷗外很快就看到半空浮起了一小節斷裂的樓梯,方向一轉,被扔到了自己這邊來。
呃……果然沒用啊!
森鷗外倒也不遺憾,他繼續向前躲避接連而至的幾塊水泥板,雖然這裡光線並不算太好,但每一次物體即將碎裂之前,陰影覆蓋的麵積就會不自然地猛然擴散,他靠著這點蛛絲馬跡去推測下一次攻擊的起點在哪裡。
在陰冷的光線下,那影子好似一隻張牙舞爪的野獸。
森醫生突然又意識到了一件事,今天本來隻是打算悠閒地出個門,他還是姑且對著鏡子打扮了一下,不再像窩在診所裡時亂糟糟的樣子,胡子也刮了,從頭發到襯衫都很齊整,不過現在弊端也隨之顯現。
過於板正的皮鞋與充滿束縛感的西裝雖然漂亮,可惜不太適合進行過多的劇烈運動,要去支撐森鷗外保持迅捷的奔跑動作,還是有些強人所難了,森醫生翻滾時察覺到了自己褲子的緊繃,腳步稍稍一滯,很快就被敵人瞄準時機又投射了一次石板。
下次,還是換雙鞋吧。
在被小石塊砸臉的一瞬間,他這樣想到。
他現在並沒有主動進行任何挑釁和攻擊,因為不知道敵方的狀態,森鷗外並不打算冒進,行動還是以試探為主,他很快測試出了一點規律,向著一根略顯粗壯的柱子移去。
這家夥對空間的掌握有限,看來隻是能夠將操控對象限製在石頭或建築物上的能力。
剛剛在森鷗外扔石頭時他就已經發現了,對方沒法分心同時操控攻擊兩個方向的不同個體,每一次都是瞄準好了才動手的。確認了這一點後,森鷗外頭也沒回,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太宰君,數五下後跑到左邊去。”
方才這一點,他相信那孩子也看得出來,因此不需要他再去說些什麼,太宰治早已心領神會地摸到了牆根。
他的移動軌跡很特彆,並不呈一個水平的直線,這是因為對方無法同時操控多個方向的行動,攻擊的目標主要是身處另一端的森鷗外,即便是想要向太宰投擲些什麼,也有很高的概率會選擇體積大、尺寸能覆蓋到兩人之間距離的石塊。
這樣解釋可能不太好理解,換言之,正因為無法對複數以上的物品進行同時同步的控製,所以對方隻能每次儘可能操縱體積大的固體,從而增加攻擊的威力,以彌補精確度不足的缺點……而太宰治身形很小,刻意貼著牆走時,就很容易與飛來的石頭形成一個夾角,在底部形成一個中空的三角區。
這才是最安全的解法,因為這樣總能有些許概率找到攻擊的死角,從而躲過接下來可能的撞擊。森鷗外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太宰治心領神會,一切就如他預想的那樣,行走得很是順利。
他給那孩子指的方向在大樓的承重梁附近,那大概會是戰鬥力最安全的一個區域,敵人如果不是打得熱血上頭、失去理智,不然在一般情況下不會去動它,除非對方想讓這個大樓直接坍塌,陪著兩人一起手拉手被埋在地底去。
森鷗外快速掃了一眼周圍,發現那孩子已經很乖覺地找了個隱蔽的角落窩著,便稍稍放下心來。沒有了累贅拖他後腿,森鷗外的動作明顯變得輕便許多,他不再有什麼顧慮,快速向前衝去,落到了兩塊石板之間。
因為對方的操作,前後左右都已經錯位,方向感變得紊亂不堪,分不清究竟是在二樓、四樓、還是地底。森鷗外突然感覺麵前覆蓋了一大片陰影,抬頭一看,突然發現房頂瞬間變得很矮很矮。
這並不是他突然長高了,也不是他們被傳送到了頂樓,而是敵人竟已經操控了一整片樓層,將天花板如同泡沫殼一樣撕下!
它離自己那麼近,幾乎挨到了他的頭頂,此刻已經觸手可及了。
下一秒,似乎即將要被壓成肉醬的森醫生手腕一翻,直接攀上了天花板的上部,向著另外一邊的出口跳去。
他在賭,賭那個敵人隻是想殺人,但並不瘋狂,不至於在操縱時傷害到己方,因此隻要逆推天花板可能落下的反方向,就一定會找到對方站立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