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林卻說自己沒瘋這件事,昭明長公主持保留意見,問:“無渡人呢。”
林卻:“還沒找到。”
昭明長公主不信。
林卻:“真的沒找到,先後找到兩個都是假的。”
一頭霧水聽了半天的李暮: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但她不敢在氣氛嚴肅的當下問出聲,昭明長公主起先有要支開她的意思,可林卻拉著她坐下了,還暫停了對話讓外頭守著的劉嬤嬤換了壺熱水來——李暮本就睡不著,再喝茶怕是不用活了。
昭明長公主見狀沒說什麼,李暮就這樣捧著杯熱水聽起了他們母子倆的對話。
原來長公主也不曉得具體情況,就是收到可靠的消息,得知林卻找到了無渡,所以連夜趕了回來。
為此林卻不得不解釋一下,自己是怎麼發現那兩個假無渡。
林卻故意省去了“李暮偷信引起他的注意,從而發現她曾被逃出皇宮的無渡看相批命的舊事”,隻說錦衣衛在明台寺發現了通往傳心殿的密道,自己又在五月同雲遊回來的明台寺主持好好“談了談”。
主持言明那條密道是早年某個皇帝以防萬一留下的,明台寺每一任主持都知道,但每一任皇帝知不知就不好說了。
無渡奉先帝之命入宮為燕王找解毒的法子,總會有不想讓燕王活的人要殺無渡,主持怕無渡遭遇不測,就把那條密道同無渡說了,萬一遇到危險,無渡也能逃出皇宮。
主持為人周全,他還叮囑了寺廟裡的和尚,若無渡明明還沒出宮,卻有人在明台寺看到像無渡的和尚,一概裝作不知。
不曾想無渡真用上了密道,逃出來後連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給主持留下一封信就跑了,主持看到信後假借修繕寺廟,炸毀密道。
“信中沒說他去哪了?”昭明長公主問。
林卻:“沒說,但主持知道幾個地方,這些年他外出雲遊,也是在找無渡。”
昭明長公主猜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你也派人去那幾個地方,結果找到了兩個假無渡?”
“第一個假無渡是刺殺我的誘餌,嚴刑逼供問出了‘義安菩薩’這個線索,應當是義安教的教眾。五月在明台寺刺殺我的也是義安教,他們發現主持在找無渡,暗中威脅他許多年,逼他給出無渡的消息。”林卻說到這,想起一件事,似笑非笑地問昭明長公主:“誰給你送的信說我找到無渡了?阿池應該還不知道,是晏安?”
昭明長公主很厚道,沒把人供出來,反問:“如果不是我今晚來找你,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把無渡還活著的消息告訴我?”
“不想你白高興一場罷了,”林卻輕輕略過自己的錯,把話題拉回來:“你也彆替晏安打掩護,告訴你那小子背著我們做了什麼——我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差點沒給他氣得頭疼——他打著去揚州求學的幌子混進義安教,誤打誤撞發現了第二個假無渡,還以為人是真的,巴巴往我的人跟前送,不然我還不知道他這麼能耐,這點年紀就敢往邪/教裡闖,連義安教在江南分舵的舵主都把他當親兒子來培養了,我這個正經當爹的差點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昭明長公主聽了臉色變得很難看,靜默幾息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想起了你十六歲那年偷偷帶著幾百個人就敢穿過瘴氣毒林從背後襲敵,有時候真想把你們父子倆都抽一頓。”
李暮安靜地喝了口熱水,感慨這對父子能活到現在都不容易。
最後兜兜轉轉,問題又回到了起點:無渡沒有死在宮裡,那他現在在哪?
義安教威脅主持給出無渡的消息,很可能也是在找他,想來無渡沒有落在義安教手中。
其實早些年還不確定無渡活著的時候,昭明長公主就試過暗中派人搜尋,全國一百五十九個府都下發過無渡的畫像,送來過許多假無渡,要麼湊巧長得像,要麼是某些地方為了討好長公主故意弄來的假貨,送來前還都安排好了說辭,連得了離魂症忘卻前塵的伎倆都用上了。
好一通整頓才消停。
因此這幾個月在明台寺主持提供的地方找到兩個假無渡,反而不怎麼奇怪。
真正的無渡和尚,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一時間廳堂內無人說話,李暮吃乾鍋土豆吃鹹了,一杯水不夠還想再喝一杯,水入杯中的聲音讓還在沉思的昭明長公主和林卻一同看向了她。
李暮倒好水正要喝,猝不及防對上兩人的視線,手一抖,杯子裡的水撒出去大半。
昭明長公主與林卻不過是各自想著事情,聽到聲音下意識看過去罷了,沒有故意嚇李暮的意思,可李暮不知道啊,她被兩人看著,總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出個聲,有點參與感,於是她脫口說出了二人對話時就一直在想的一個問題——
“你們找的那個和尚……”
李暮說到一半就停下了,她覺得這個問題可能有點傻,人都找無渡找了這麼多年,肯定想的比她全麵。
林卻拿起水壺替她把杯子倒滿:“怎麼不說了”
李暮也不好說一半不說一半,繼續道:“他現在還是和尚嗎?”
昭明長公主和林卻一同愣住。
李暮低頭喝水,沒聽見回應,夢回當年在手術台上多嘴的時刻,好想找台時光機回到自己開口說話前。
就在這時,她聽到昭明長公主一聲喟歎:“我怎麼沒想到。”
林卻也扶額笑了。
李暮是不知道無渡的地位,他們知道,從小在護國寺長大的和尚,年紀輕輕便聲名在外的高僧,精通佛法醫理,還藏著一手神鬼莫測的看相本事。他的存在早已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和尚了,不然明台寺主持也不會如此幫他,所以他們便先入為主,心中認定無渡哪怕死了也不會續發還俗。
反過來想,即便還俗也未必找不到,除非他如今有妻有子,孩子的年歲大於六歲,才能悄無聲息地躲過這麼多人的尋找。
“微曦真聰明。”
天色太晚,昭明長公主在王府住下,林卻拉著李暮回屋,毫不吝嗇自己對她的誇獎。
李暮不喜歡批評也不習慣被人誇,整張臉都要燒起來了,趕緊轉移話題,問林卻:“義安教是什麼?”
李暮記得書裡也有義安教,但那是反派林晏安手下的組織,林晏安用這個組織給男女主搞了不少麻煩,就連各地的叛軍,都跟義安教有關。
林卻用曲起的指背蹭了蹭李暮的臉頰:“一個民間教派,起始於洛陽,信奉義安菩薩。教眾原是在藩王屬地過得太苦的百姓和滿腔義氣的遊俠,時常行刺當地藩王。後來那些藩王被我殺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現在都關在京城裡,他們突然不恨藩王,對著我喊打喊殺起來。”
李暮沒跟上,他們要殺藩王,林卻把那些藩王殺的殺關的關,他們反而要殺林卻?
這是什麼邏輯?
林卻:“不懂是吧,我也不懂,你兒子也不懂,所以他命都不要,跑義安教裡找原因去了。”
李暮:……找著找著把義安教弄成了自己的東西,發展教眾擴大規模到了一個嚇人的地步,最後用來對付男女主。
這條邏輯倒是通了。
林卻盯著李暮若有所思的臉,閒不住那張嘴:“想知道為什麼他們都覺得我會殺無渡嗎?”
林晏安是這麼認為的,昭明長公主也是這麼擔心的,為此不惜半夜敲開城門也要趕過來。
李暮:“還行。”
反正你會說。
林卻:“因為我以前就殺過一個能救我的人,且無渡被先帝召進宮前曾說過我麵相不好,除非我出家,不然他不救我。”
李暮皺眉。
林卻卻是笑著的:“他這麼說也沒用,最後不還是被先帝召進宮裡,以護國寺上下為要挾,替我醫治。”
咦?
李暮:“先帝召他,替你醫治?”
林卻的毒不是先帝讓人喂的嗎,怎麼先帝又費勁巴拉找人給他解毒?
“大約是年紀大了,突然清醒了吧。”林卻還是笑著的,隻是提到先帝眼底的笑意淡了幾分:“畢竟身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回過頭看看,一群兒女裡就一個女兒出息,替他守邊疆禦外敵,收拾先太子親征的爛攤子,還被他殺了夫家,廢了長子。”
“許是想補償,哪怕我是異姓也借著我原來被壓下的軍功給我封了王,還給棲梧封了康寧縣主,可惜太晚了。”
從林卻喝下毒藥但沒死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