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上元節便算過完了年。
朝廷開印, 燕王府並長公主府一家子人,該乾活的乾活,該上課的上課。
這天禮部那邊得了消息, 陛下今年要舉行親耕禮。
所謂親耕禮, 就是命欽天監在二月或三月選一個亥日,讓皇帝在那一天去先農壇扶犁親耕, 祭祀先農, 好宣揚以農為本的國策, 勸課天下。
親耕禮舉不舉行看皇帝自己, 本朝也不是沒出現過賢明君主為了省錢,在位期間一次親耕禮都沒舉行過, 所以就算不舉行, 也不會被大臣們勸諫得太厲害,說這是昏君行徑。
皇帝親耕自然不像普通農民那樣辛苦, 無非就是先行祭拜,後在鼓樂讚歌中三推三返,用的牛都是千挑萬選, 溫順中的溫順, 前頭還有牽牛的老農,定不會叫皇帝費事。
唯一的問題是,為了確保不出差錯,皇帝需要在西苑進行排演。皇帝嫌練習麻煩, 所以除了剛登基那兩年, 之後便再沒有舉行過親耕禮。
林卻記得很清楚,皇帝顧由洵小心翼翼問他能不能免了親耕禮,他說可以時,顧由洵很高興, 底下那些臣子勸他,反而得了他一通罵,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做法是在將本該屬於皇帝的責任往外推。
怎麼突然就醒悟了呢?
林卻好奇,查了一下,果然查出背後是有人在教他,那個人正是安穎的學生,裴思遠。
禮部新任命的尚書是林卻的人,他和所有燕王黨一樣,不怕皇帝昏庸,就怕皇帝被人教著有了好君主的模樣,送來消息,也是拿不準這場親耕禮會不會給眼下的局勢造成影響。
林卻閉目養了會兒神,許久才睜開眼,淡淡的目光落在禮部尚書一並帶來的參與親耕禮的名單冊子上,道:“照常舉辦就是。”
無論有誰在背後謀劃,皇帝是顧由洵,大位就正不了。
比起顧由洵,林卻更在意裴思遠這個人。
以林卻的性子,此人的命到安穎致仕便算無了,偏偏裴思遠提出的新政確實對如今的朝局有正麵影響,對民生也有改善,昭明長公主越發覺得裴思遠是個人才,不樂意讓林卻除掉他。
林卻知曉昭明長公主心中懷著家國,且裴思遠要真死於忌憚,那和先帝在時的昭明長公主有何區彆?
所以林卻一直沒動手。
再等等好了,或許真有兩全的法子,可以留下裴思遠,又能叫他彆無選擇,隻能為他們所用。
林卻夜間照例跟李暮叭叭,李暮一邊聽,一邊把偷偷鉤好的黑色貓耳帽子往林卻頭上戴。
很好,很可愛!
不枉她偷摸從上元節做到現在!
李暮心情不錯,兩隻手托著林卻的臉左右看了看,隨口道:“那還不簡單,叫娘做皇帝,裴思遠不是忠君嗎?讓他忠就好了。”
代碼衝突?改嘛,改bug李暮可擅長。
說話間李暮又抬眼,怎麼看怎麼覺得那對貓耳朵可愛,還伸手捏了捏,等她低頭,發現林卻愣愣地看著自己。
李暮眨了眨眼:……怎麼的?外接貓耳朵還通感了?
林卻沒說話,把她扒拉到懷裡,偏頭想了想,喃喃:“我之前怎麼沒想到?”
李暮心想人都有局限性,多正常,況且這裡的曆史自成一脈,此前沒有出現過女帝,一時間想不到這方麵,也正常。
李暮受現代思想熏陶,不覺得這有什麼。
林卻則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過往重重的顧慮和擔憂,頓時就有了一勞永逸的解決之法。
他望向李暮,也不知道是不是屋裡燭火太亮,照得林卻眼睛格外閃耀,仿佛墜入了星火的夜空一般。
李暮看呆了眼,被撲在床上也沒反應過來,叫林卻一通親昵地親吻蹭臉後才伸手把他推開:“節製點。”
林卻笑著配合,卻沒鬆開手,還吻了吻李暮蓋在自己臉上的掌心,問:“你知道我為什麼叫現在這個名字嗎?”
李暮搖頭,她上哪知道去。
李暮收回手,林卻靠在她耳邊,慢慢道:“我剛出生之時,先帝為我賜的名。”
卻,退還、不受之意。
如果是公主和駙馬取的,還能說是想讓自己的孩子謙遜,可偏偏是先帝,那這個意思就很耐人尋味了。
林卻也說:“是賞賜,也是提醒。”
“提醒我娘時時記著,必要時候交出兵權,莫擁兵自重。”
林卻還是那個樣子,明明是在說自己的事情,聽起來卻像是在講述彆人的故事,還有閒心支起身,替李暮把頭上的首飾一個個摘下來:“後來我娘確實交了一次兵權,就是違抗聖旨帶回懷淑姨母那一次,她平息戰亂,回京交出了兵權,任由先帝處置。”
“我娘跟我說,這件事是她錯了,可就算再來一次,她還是會犯一樣的錯。”
“後來先帝最寵愛的太子親征被俘導致邊境戰亂,急需有人領兵,兵權才回到她手上。”
“她以為此事功過相抵便算了了,怎麼也沒想到先帝對她仍有不滿,還讓她把年僅十三的我帶進了軍營。”
頭發纏上了花釵,林卻便細心將李暮的發絲從中弄出來:“如今回想,我還是想不通先帝的用意。是覺得我年幼,能輕易死在戰場上,叫我爹絕後?還是要讓我娘每每喊我就想起這名字的含義,必要時交還兵權?”
“可什麼時候才是必要的時候?是把北邊打下來之後?還是鄭德詳不滿林家滿門清流帶頭上書宦官亂政賣爵鬻官,向先帝進讒言的時候?又或者是我沒死在戰場上,反而在十七歲那年帶著一千人殺穿五部,屠了撻塔王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