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後來許西檸實在是困了,有一茬沒一茬地打瞌睡,又時不時被雷聲驚醒,睡不踏實也看不進去,都不知道電影講了什麼。
等到雷聲停歇,展星野拿起遙控器,把進度條快進到結尾,起身道:“電影結束了,我回家了。”
“啊是麼,慢走了您嘞。”許西檸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卷著毛毯縮在沙發上就要睡了。
展星野低頭看了她一會:“這樣睡會著涼。”
許西檸閉著眼敷衍:“嗯嗯我也喜歡西瓜太郎。”
展星野:“……”
他知道現在萬萬不能吵醒許西檸,不然她就要大發雷霆。
他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快要碰到許西檸的時候仿佛觸到透明的屏障,明顯停頓了一下。
許西檸以為當年他躲著她,不敢碰她,是因為害怕她,又討厭她。
……
其實恰恰相反。
他怕的是自己,討厭的也是自己。
他厭惡自己觸碰到她的皮膚,就像不忍看見最美麗的寶石染上臟汙。
展星野隔著毛毯,像包粽子一樣輕輕把女孩抱了起來。
她金色的長發像水瀉一樣垂落,拂過他的手背,比風還要輕柔。
謝儀在旁邊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要抱就快點抱!磨磨唧唧的是不是男人。
他身份使然不太好出手,萬一許西檸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謝儀的臉,估計得立刻嚇醒然後報警。
展星野把她抱到床上,熟練地快速調整了床上玩偶和枕頭的位置。
許西檸一翻身,懷裡剛好有一隻檸檬玩偶,屈起的膝蓋搭上抱枕,背上還有小鯨魚靠著她,整個人像是陷入柔軟的巢穴。
展星野見她睡了,關燈,聲音很低很輕:“她飛也似的逃跑了,小熊沒能追上她。”
許西檸沒有聽見。
但是睡夢中的電閃雷鳴轉而變成了陽光鋪灑的森林,她一覺睡得很香很沉,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童年。
*
第二天,她果不其然地起遲了。
許西檸在催命的鬨鈴聲中彈起,一邊收拾書包一邊胡亂梳著頭發一邊在房屋裡像是燙腳的耗子一樣亂竄:“完蛋了完蛋了要遲到了!”
她今天還要考試的!還特麼是大四下的補考!萬一不過就要慘遭延畢的那種!
許西檸風風火火衝出門,沒空注意好男人在哪兒。
剛一跑出小區,就看到許多人嘰嘰喳喳圍在一輛火紅的敞篷法拉利,許西檸看都沒看就要跑走,誰知法拉利卻突然持續鳴笛。
汽笛刺耳高亢,許西檸回頭看了一眼。
隻見身高腿長的男人一身白色休閒西裝,手肘搭著座椅,袖子捋起,露出流暢的手臂線條,墨鏡架在額頭上,回頭對她神采飛揚地笑:“早啊小檸檬,要不要載你一程?”
如果換做平時,許西檸就讓謝儀快滾了,但今時不同往日,好漢不吃眼前虧。
許西檸把書包甩進座位,跳上車,急不可耐:“走走走!快走!”
謝儀一腳油門,發動機轟鳴,法拉利像是疾竄的火紅閃電駛上高架。
早春的冷風撲麵而來,謝儀的聲音依然懶散:“去學校?”
許西檸警惕:“你怎麼會知道?”
謝儀在風裡大笑:“魔術師什麼都知道。”
托謝儀的福,許西檸甚至還提前五分鐘到了考場。
同班的張堯在教室外臨陣抱佛腳,抬眼看見許西檸咬著麵包迎麵走來,眼睛都瞪大了:“你居然也要補考溫老師的課?”
許西檸坦坦蕩蕩:“哈哈!掛科了。”
張堯忍不住:“你怎麼會掛科?”
教授這門英美古典文學鑒賞課的是溫南森,學校高薪聘請的外籍教授,有著淺金色的頭發和綠貓眼石般的深邃眼睛。
新學期第一天,他穿著卡其色的英倫風衣,極為紳士地站在禮堂門口,微笑著向每一位選修這門課的同學問好。
很快“英院新來的Nansen教授帥得慘絕人寰”這個消息傳遍整個文卷大學。
選到課的人桀桀狂笑,沒選到課的人捶胸頓足。
第二次課還沒開始,教室內外就擠滿了人,走道裡都扒滿了聞訊而來的外院學生。
當時溫南森靠在窗邊,戴著垂鏈的金絲眼鏡,單手插在長褲口袋裡,低頭翻著一本莎士比亞詩集。
窗外潔白的橘子花瓣飄進來落在他的肩頭,他周遭都好像在發著朦朧的光暈,仿佛古典油畫裡的人物走進現實。
所有同學都在忍不住窸窸窣窣地偷拍,結果有人忘記關閃光燈,隻聽哢嚓一聲,刺目的光線射出。
周圍的人群瞬間嚇得噤聲,然而溫南森隻是抬起頭,溫和地微笑:“需要我看鏡頭嗎?”
全場死寂了幾秒,之後像是沸騰了一樣抬起無數手機,尖叫此起彼伏:“老師看我看我!!!”“Nansen教授看這裡!!!!”“我的鏡頭貴看我的!!!他媽的早知道帶單反來就好了!”
……
天下學生大抵都有欺軟怕硬的毛病,溫南森脾氣好,又長了張實在溫柔的臉,大家不約而同地認定溫南森是那種“就算上課玩手機考試亂答一氣也能拿到不錯分數”的心軟的神,於是前幾堂課都沉迷花癡無心學習。
誰知第一次小測,全班均分四十……滿分一百五。
隻有一個人考上了一百分,還考了讓人瞠目結舌的一百四,那個人就是現在站在補考教室門口的許西檸。
學渣張堯百思不得其解:“你怎麼也不至於要補考吧。”
“至於的至於的,”許西檸放下書包,走進教室,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豎起拇指,“因為我期末可是交了白卷呢!”
張堯:“……”
你在驕傲什麼鬼啊!
許西檸拎著筆,隨便找了個前排的位置坐了。
一般來說期末考試都是教授親自監考,而補考是學校的行政老師代為監考。
其實是誰都行,她不在乎,隻要不是溫南森就行。
離考試還有一分鐘。
教室門開了。
風帶來春天橘子花盛開的氣息,淺灰色風衣的衣角被男人行走的步伐掀起,細長的金絲眼鏡鏈微微晃動,反射著明媚細碎的光亮。
幾個補考的同學忍不住小聲議論。
“不是吧不是吧補考而已怎麼是Nansen教授啊?”
“溫老師為什麼親自來監考?”
“嗚嗚嗚看到他我更緊張了!”
許西檸聞聲抬起頭,冷冷看去。
她撞進一雙深邃如畫的綠眼睛,綠得像是森林,像是湖泊,像是把整個春天揉碎了釀出來的迷人又香醇的酒。
在從前無數個等她放學的日子裡,他站在樹蔭裡,豎起的衣領隨風輕輕拍打,金色的夕陽穿透樹葉的縫隙落在那雙眼睛上,帶著一股莫名讓人心碎的悲傷。
——她無數次吻過的眼睛。
許西檸嘎嘣一聲咬碎了牙齒間的糖。
還真該死的和從前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