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順著莉莉手指的方向轉身看去。
董事長榮開富舉手拍了拍, 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然後隆重介紹道:“我身邊這位,溫南森, 博士畢業於波士頓大學新聞專業, 是特聘來的專家顧問,會暫時頂替新聞部主編的職務, 大家鼓掌歡迎!”
溫南森微笑著點頭示意。
全場掌聲雷鳴。
除了許西檸。
金發女孩臉色漠然,連個敷衍的笑臉都懶得給,隻冷眼看著熱鬨的場麵,慢吞吞給自己剝了顆糖。
最近她是不是犯前任衝啊?
再說溫南森大學教授當得好好的,跑過來當什麼主編啊?職業規劃怕不是出了大問題!
許西檸剛準備走,誰知莉莉一把抓著她的褲腿, 往溫南森身邊衝刺:“就是他!是這個老師救了我!”
“誒誒?”許西檸被小孩拽了個踉蹌,也不知道小孩為啥要拉她,你拉你媽不好非要拉她!
許西檸被拽得差點一頭撞上溫南森。
“小心。”溫南森伸手扶了一下她。
男人身上傳來淡淡的冷鬆香,扶她的左手戴著銀色暗紋的白手套, 在她肩頭一觸及分。
有小孩子在,許西檸不好發作, 隻瞪了他一眼, 眼裡寫滿了“我故意的看我一頭創死你”。
溫南森垂下睫毛,伸手把紅裙小女孩抱起來, 溫和道:“我不是說, 遇見我是個秘密嗎?”
莉莉神秘兮兮地從口袋裡掏出一顆費列羅,趴在他耳邊小聲說:“我媽媽說了, 要請你吃巧克力。”
言下之意保密哪有吃巧克力重要!你清醒一點!
溫南森笑了,他接過巧克力:“謝謝你。”
小孩媽媽上前,想要多少表示一下, 不管是紅包也好吃飯也好,畢竟救了她孩子的命。
溫南森輕描淡寫幾句話,讓她不必放在心上,最後隻拿了莉莉的那顆巧克力,在小孩子心裡,這就算他倆扯平了。
臨到分彆的時候,莉莉還不肯走,抓著溫南森的衣角依依不舍。
許西檸站在旁邊看著。
還挺眼熟。
當時她在山裡摔成小聾瞎,人在看不見和聽不見的時候格外恐懼,她也抓著人不放手,生怕他丟下自己走掉。
當時許西檸聽不見自己說話的聲音,她一度以為自己啞了。
直到有次她無意間開口,他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表示自己聽見了。
許西檸驚喜異常,用力抓著他問:“你能帶我回家嗎?”
他捏一下她的手。
許西檸問:“我怕睡醒了你就不在了,能不能彆丟下我?”
他捏一下她的手。
許西檸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那一刻被聽見的喜悅衝破她勉力維持的理智,被封閉在黑暗中的恐懼像是巨浪一樣淹沒了她。
她感覺自己好像哭了,臉上濕漉漉的,啞聲問:“你說,我會不會好不起來了?”
過了很久,他抓過她的手,掌心向上,在她手心裡寫字,溫柔的觸感,耐心地一遍又一遍。
【不會。】
在孤立無援的狀況下,人很難不愛上唯一的燈火。
許西檸承認自己在康複後,仍然對溫南森有些過度依賴,當時放學以後有事沒事她就背著書包往溫南森家跑。
醫生說她有些輕微的PTSD,很長一段時間她會做噩夢,夢見自己看不見也聽不見,驚醒後大口喘息,渾身冷汗。
溫南森給了她電話號碼,說任何時間都可以給他打電話,即便是淩晨三點他也會立刻接起。
有很多個深夜,許西檸都開著燈睡覺,戴著耳機,聽溫南森給她念詩。
他會用荷蘭語讀婁岱森的詩,用德語念海涅的詩,用意大利語念阿爾卡莫的詩,用西班牙語讀西梅內斯的詩。
那些詩句被他念得優美又輕盈,像是曠野的雲,雲上的風,風裡的花,花間的雪。
許西檸至今不知道他會多少種語言,應該和他的博士學位一樣,多得能摞起來打牌。
你彆說,你真彆說。
完全聽不懂,催眠效果那叫一個好。
許西檸常常戴著耳機就睡過去了,早上醒來發現通話時長七小時,嚇得一個激靈,小心翼翼問:“你還在嗎?”
溫南森的聲音永遠耐心包容:“早上好,我剛烤了吐司,要來我家吃早飯嗎?”
許西檸抓狂地撓頭:“你一直沒睡嗎?怎麼不掛電話?”
溫南森溫和道:“我怕你還會醒來。”
……
如果可以,她也想像對待渣男一樣甩溫南森兩巴掌,然後心安理得地恨他,讓他和死去的艾琳一起見鬼去吧。
可是分手已經兩年了,如今當她心平氣和,回頭再看,卻不得不承認溫南森做得太多。
就算他不愛她,他也不欠她。
*
不出三天,“新聞部新來的Nansen主編帥得慘絕人寰”這個消息傳遍整個片羽傳媒,就好像是大一時光又開始重演。
其他部門的人經常鬼鬼祟祟地來新聞部探頭探腦,許西檸一早上在茶水間遇到了一樓的美工,七樓的財務,在廁所遇到九樓的運營和十三樓的程序員……
怎麼著,是新聞部的水更甜,還是新聞部的廁所更香???
不停地有人問她:“誒,你見過Nansen主編了嗎?真跟照片一樣帥嗎?”
許西檸矜持地喝了口水,拍了拍她的肩:“魯迅說過,自古紅顏多禍水,英雄難過美人關。”
同事:“魯迅沒有說過。”
“同誌,重點抓錯了。”許西檸深沉道,“重點是不要靠近他,會變得不幸。”
然而好景不長,狂歡的新聞部很快就發現,新來的溫主編是個不會用互聯網的現代原始人。
他們先是想把溫南森拉進微信群,結果溫南森說:“我不太會用手機,有什麼事大家可以用郵箱聯係我。”
有人一拍腦袋,說啊對對,國外就是這樣的,他們用郵件辦公,把私人生活和工作分得很開。
於是大家都入鄉隨俗,準備添加溫南森的Email。
誰知溫南森轉身在白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家庭住址。
溫南森微笑:“你們可以給我寄信。”
全員呆滯。
捏媽,您是哪個朝代穿越過來的古人啊!!
許西檸毫不意外,習以為常,淡定地坐在下麵吃糖。
溫南森表麵看起來人模狗樣,實際上是個貨真價實的電子白癡,連打電話都是她手把手教的。
當時溫南森為了和她聯係上,才買了第一部手機,許西檸當時剛考了教資,不厭其煩地教他怎麼用,結果慘遭教學事業的滑鐵盧。
一開始溫南森經常會莫名其妙地關機,他說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手機突然不能用了,於是隻好再買一個。
一拉開抽屜,豁,好家夥十幾個新手機整整齊齊。
許西檸還以為是什麼靈異事件,結果一番折騰後發現是他不會充電。
許西檸問你的充電器呢,溫南森一臉無辜道,是送的那根白色的繩子嗎……被我丟掉了。
許西檸:……
你他媽的Phd不會全是買的吧?
教了好幾年,溫教授的手機水平仍然僅限於接打電話和回消息,看微信那都屬於超高端信息操作。
笑死,根本教不會。
許西檸時常教他教得氣急敗壞地跳腳,溫南森就安安靜靜看著她笑。
許西檸說拜托你反省一下,人家鄭教授一把年紀用手機都比你用得好!上次他甚至還給我發表情包說“沒有困難的論文,隻有勇敢的狗勾”。
溫南森說鄭教授還年輕……許西檸大受震撼說他年輕個錘子啊他頭發都掉光了孫子都滿地跑了!
溫南森又虛心請教,狗勾和論文有什麼關係呢,狗勾又不會寫論文。
許西檸覺得這很難解釋,於是指著自己說你可以理解成我就是狗勾。
溫南森不解道,你上次還說自己是鼠鼠。
許西檸說我有時是鼠鼠,有時又是狗勾,我還能是小海豹小熊貓小水獺,我在互聯網上千變萬化,我的精神病一觸即發。
太難了,這題太難了,許西檸從他漂亮的綠色眼睛裡看到了大大的問號。
很多個溫暖的午後,溫南森堆滿書的巨大書房裡看書,許西檸一邊寫作業一邊嘰裡呱啦自說自話。
溫南森全都聽不懂,他就隻是看著她笑。
金色的晨曦穿過飄起的窗簾落在他翡翠一樣的眼睛裡,那一刻時間都好像被拉長了,世界安靜又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