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裡倒映著女孩的影子,眸光裡有種近乎永恒的深情,幾乎讓人錯覺是愛意。
許西檸問他你笑什麼,笑得像是兒童節看幼兒園小朋友文藝彙演的老爺爺。
這句話溫南森聽懂了,他無奈道我在你心裡這樣老嗎,許西檸趕緊哄他說不老不老,小溫同學永遠十八。
有時,許西檸覺得溫南森年輕的皮囊裡塞了個一千歲的靈魂。
許西檸本已下定決心,她當她的記者,溫南森當他的主編,能不和他說話,就不和他說話。
誰知,這個決心還沒撐過三天,就破戒了。
當時,許西檸和同事一起去給溫南森審稿,同事對溫主編很客氣道:“終稿發到您窗口了,麻煩您收一下,看看有什麼問題?”
許西檸在旁邊當個不說話的掛件,露出禮貌又不失敷衍的微笑。
溫南森點了點頭。
溫南森站了起來。
溫南森打開了窗戶。
十一樓的風呼啦啦吹拂著他金色的眼鏡鏈。
溫南森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似乎在疑惑為什麼要把稿子從窗口送進來。
同事也在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似乎在疑惑溫主編究竟想從天上看到什麼。
溫南森問:“窗口嗎?”
同事更客氣了:“是啊是啊,您是覺得快下雨了嗎?”
溫南森:“是啊是啊。”
你兩他媽的還聊起來了!!
許西檸終於忍無可忍,像是爆炸的氣球一樣衝過去,一把關上了窗戶,拽著溫南森的領帶,把他拖到電腦前,指著屏幕吼道:“溫南森!我跟你說了多少次!是桌麵上的窗口!”
溫南森的目光開始移向他的紅木桌麵。
許西檸敏銳地捕捉到他遊離的目光,像是脾氣暴躁的教師發現開小差的學生,更加勃然大怒,敲著他的顯示屏說:“看哪兒呢!桌麵!說了多少次了顯示屏就是桌麵!”
溫南森抬起手,安撫道:“好的,你彆生氣。”
許西檸:“我不生氣!!我隻是感到非常失望!!”
無關風月,這是一個人民教師對不成器的學生最質樸最純粹的憤怒。
旁邊的同事嚇得不敢說話。
我滴個乖乖,在乾死主編表舅以後,許西檸愈發恐怖了!
現在她還想乾死溫主編!!
許西檸這才發現旁邊的同事,一秒鬆開溫南森的領帶,咳了咳,露出一個招牌燦爛笑容,甜甜道:“溫老師,不好意思是我激動了,您點開看看吧。”
溫南森看了眼炸毛的女孩,聽話地伸出手指開始戳文件。
……
許西檸的笑容愈發咬牙切齒:“有沒有一種可能……有個東西叫鼠標。”
好一番折騰,最後溫南森終於看到了稿件,他隻是草草掃了一眼,溫和地對同事提出了幾點意見。
同事本來都對他的業務能力不抱希望了,誰知他輕描淡寫幾句話,頓時讓人如水潑麵,醍醐灌頂。
和他寬容又溫柔的性格不同,溫南森指出的問題犀利狠辣,一針見血,那是完全不同層次的人居高臨下做出的點撥。
同事看溫南森的眼神立刻變得不一樣了,趕緊記下修改意見,感慨道:“沒想到溫主編雖然不懂互聯網,但對怎麼做新聞卻了如指掌。”
溫南森微笑道:“互聯網隻是改變了載體,但沒有改變人本身。從千百年前直到今天,人類的變化並沒有自以為的那麼大。”
“確實,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同事心服口服,恭敬道,“那之後我就從同一個公司窗口給您發稿件了。”
溫南森的“好”字還沒出口。
許西檸笑眯眯但陰陽怪氣:“不會吧,你不會以為有些人教一遍就能學會吧?”
同事:“……”
這他該不該附和呢?!
附和感覺會得罪領導,不附和感覺開啟殺戮模式的許西檸能把他也一起乾掉!
*
沒過多久,新聞部所有人都發現了,平時見誰都笑吟吟的許西檸,看到溫主編就開始陰陽怪氣。
工作上兩人高度一致,除了工作以外的所有問題,許西檸都能見縫插針嗆他兩句。
有次在茶水間,同事親眼看見溫主編好聲好氣地問許西檸,要不要幫她切兩片檸檬泡水。
誰知許西檸頭也不抬,說了句:“不好意思啊,我不吃檸檬,我叫許薄荷。”
圍觀群眾不明所以,隻聞到了濃濃的火藥味,嚇得麵麵相覷,奪門而逃。
許西檸算是想明白了,片羽傳媒是她先來的,算是她的底盤,她好端端地憑什麼走,要走也得是溫南森被她氣走!
許西檸鉚足了勁每天氣他,以至於同事都開始害怕。
有天抓住機會,師宜欣小心翼翼地問許西檸:“溫主編那麼厲害又那麼帥,你這麼針對他,是為什麼啊?”
許西檸:“八字不合。”
師宜欣又膽戰心驚道:“你不怕他開除你啊?”
許西檸奇怪道:“我又不是工作沒做好,他為什麼要開除我?你把溫南森當什麼人了?”
這話怎麼琢磨都有點信任和維護和高看一眼的味道。
許西檸很了解溫南森,他是個最講求原則的老古板,讓他無故開除許西檸和讓他破格提拔許西檸一樣不可能。
單論工作,確實很難找到比他更理想的上司。
轉眼就是周末,是個天氣轉暖的大晴天。
許西檸拎著給老許新買的魚竿和桶出門,她今天戴著大大的遮陽帽,披了件富有春天氣息的鵝黃色開衫,內搭是奶白色的純棉吊帶,寬鬆的闊腿褲上露出一小節纖瘦的腰。
展星野和她一起坐地鐵去清水河公園。
路上隻有一個空位了,許西檸坐著,展星野背著巨大的雙肩包,脖子上掛著她的斜跨包,攥著把手站在她麵前。
許西檸驚訝地發現他長得比扶手都高,低著頭,影子把她完全籠罩住了。
許西檸還在跟他滔滔不絕地說好男人,餘光瞥見他一直在悄悄掰手指,怒目道:“呀!你又在怕我!”
展星野低頭,看著像發怒小貓一樣的女孩,脆弱得好像輕輕一碰就會死掉,不知道她為什麼總覺得自己可怕。
他默了一會,心虛地鬆開手指,悶悶道:“不是的,是我不會釣魚,因為魚不喜歡我。”
許西檸哈哈大笑,友好地拍拍他:“沒關係,魚不喜歡你,我喜歡你呀,釣不上來就訛老許請我們吃飯!”
女孩隨口一說,青年卻壓了壓帽簷,耳朵輪廓燒得通紅。
到了公園,兩人順著定位找到了人煙稀少的陰涼處。
老許紮著小馬紮坐在地上,樂嗬嗬地問身邊的人怎麼配餌料。
他旁邊的男人穿著一身潔白襯衫,袖口捋起,低著眸子溫和指點,整個人鬆弛又優雅,搖曳的樹蔭在他身上投下金色的光斑。
溫—釣魚大師—南森。
許西檸:“???”
在女孩沒有看到的身後,青年帽簷下的目光驟然變得晦暗陰翳,高強度的魚竿在他手裡像軟泥一樣被捏彎,然後又被不動聲色地複原。
溫南森突然住了口,抬頭看來。
老許見狀轉身,興高采烈地招手:“兩個小朋友!這裡這裡!”
他又指著溫南森道:“將將將!還有你喜歡的溫老師!”
許西檸:人麻了呀。
您跟鄭教授是一夥的吧?!!
老許沒忘記招呼展星野,熱情地把他拉來跟溫南森麵對麵,解釋道:“你大概不記得了,幾年前你見過溫老師一次。”
老許又對溫南森說道:“阿野是我朋友的孩子,跟西檸從小一起長大的。”
溫南森微笑著伸出手:“很高興見到你,這幾年你長高了許多。”
老許在旁邊道:“你可以喊他溫叔叔。”
許西檸在旁邊腦子都快裂開。
爹啊,我們幾個人的輩分是不是太亂了點!
展星野沒有伸手。
他緩緩掀起眼皮,盯著男人金發碧眼溫文爾雅的麵龐,漆黑的眼睛冷得像冰。
……
和老許說得恰恰相反。
展星野記得溫南森。
記得清清楚楚,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