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犯罪現場隻剩下受害人被燒成的灰,展星野蹲下來碾了碾,就像箭一樣翻出窗外,三分鐘以後,麵無表情地拎著異種的屍體回來了。
那叫一個神乎其神。
展星野垂著睫毛:“不能。”
調查員問道:“為什麼呢?”
展星野像是即將體測的大學生,發出虛弱的聲音:“因為我病了。”
調查員:“……”
夭壽了!一年工作四百天每天在線殺敵風雨無阻的展隊居然也會生病!
雖然他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問題,但這可是他們局裡的道德模範、加班狂魔、AKA卷王中的卷王!
他說病了,肯定病得很重吧!都病得這麼重還冒雨跑來現場,這是怎樣的精神啊!
其他人紛紛投來欽佩的目光。
那一邊,醫療隊的人在儘心儘力地搶救剩下七個打手,緊急包紮他們斷裂的骨頭。
透明的觸手在雨裡悄無聲息地蔓延,依次洞穿每一個打手的大腦,隻留下後頸蚊子大小的傷口。
凶狠,冷漠,精準。
青年漠然地戴著兜帽,靠在牆邊,仿佛疲倦似的垂著眼睫,眼底一片肅殺。
幾秒後,救護隊一片喧嘩和忙亂,原本生命體征還算平穩的人突然同時死亡……醫療人員手忙腳亂混作一團,試圖找出原因。
展星野壓了壓兜帽,插著衛衣口袋,轉身離開,清瘦的背影融進雨裡。
他身後的觸手儘職儘責地抹去地上的車轍腳印和空中的氣味,將現場破壞得一乾一淨。
……
溫南森以為展星野作為管理局的王牌異種殺手,底線是人類的安危。
他錯了。
展星野的底線,從來都是許西檸。
*
與此同時,蔣家上下氣氛壓抑,一片死寂。
隻有蔣家豪正對著手機破口大罵:“怎麼會死了?全死了?!你他媽不是說幫我找來的人都是專業的嗎?哪個人手裡沒幾條人命?怎麼可能被她弄死?”
手機那邊又說了什麼,蔣家豪大罵幾句粗口,新的電話又打進來:“蔣少,不知道為什麼,您讓我們買的熱搜上不去啊?”
“上不去?”蔣家豪氣急敗壞,“老子花了錢的!怎麼會上不去?”
對麵發來錄屏,他們買的關於許西檸的熱搜,什麼師生啊劈腿啊文章造假啊,有一條算一條,剛上去就被撤了下來,幾秒鐘的時間,還沒看清就消失了。
他們買的水軍和營銷號,發的東西全都無法被檢索,像是石沉大海,之前他們攥在手裡的媒體渠道不約而同將他們拉黑。
與此同時,高掛微博前排的詞條分彆是:
#許西檸澄清
#寰宇集團抹黑造謠始末
#大批造謠網友收到律師函
一時間,像是暗中某個龐然大物浮出水麵,冷冷盯著他們,捂死了他們的嘴。
蔣家豪還在怔然中,蔣家老爺子打來電話。
他一貫強勢的聲音因為恐懼微微發抖,顯出無力的蒼老來:“我問你……你到底是怎麼,竟敢惹上林家的?”
*
林氏集團此時依然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員工敲擊鍵盤的聲音和密集的電話聲不絕於耳。
剛剛林總真是發了……好大的火。
傍晚時分,呼嘯的直升機降落在高樓頂上的停機坪。
穿著黑白針織套裙的長發女人戴著黑框眼鏡,不等直升機停穩,踩著高跟躍下最後一小段距離,大踏步地走進總部頂樓,召開公關部緊急會議。
林薇把微博上和許西檸相關的熱搜往大屏上一投,靠在椅背上,唇色朱紅,聲線冷硬:“我是出差,不是死了,為什麼沒人告知我?”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
在座的無不是林氏集團的高層,要說他們不知道許西檸是誰,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
其他人內心忍不住瘋狂吐槽,拜托您成天搞得好像要跟女兒老死不相往來,我們提都不敢提好嗎?看是看到了,誰敢跟您說啊?那不是往槍口上撞嗎?
而且,不是傳言林總已經斷絕母女關係了嗎,應該毫不在意才對啊,現在看來她何止是在意,簡直是氣得要死啊!!
林薇深吸一口氣,指尖敲了敲桌子:“24小時內我要看到成果,還有寰宇集團……什麼東西?”
旁邊的助理趕忙送上寰宇集團的信息。
林薇蹙眉翻了翻,頭也不抬:“停止和寰宇的一切業務,拋售在寰宇持有的所有股份,斷了他們資金鏈,通知他們的供貨商,和寰宇交易的代價是被林氏拒之門外,請律師團隊起訴造謠的人,一個都彆放過……”
她說的每句話都以驚人的高效被逐一執行。
能參會的人無不是商界頂尖的好手,鍵盤敲擊聲密集地響起,一條條指令通過網路和電話傳達到林氏遍及全國的企業,專業的公關部門啟動應急預案,相比之下寰宇集團那點小伎倆真的不夠看。
“真有意思,對許西檸下手。”林薇回到獨立辦公室,坐在辦公椅上,靠上椅背,文靜的黑框眼鏡都擋不住眼神裡的鋒芒。
她冷冷吐字:“……當我是死的嗎?”
尉蘭跟進來,給林薇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怎麼,都幫了這麼多了,還不肯承認是你做的?我看有人順著律師事務所和林氏集團的業務往來,扒出許西檸和你的關係,都被你壓下去了。”
林薇掀起眼皮,冷道:“我跟她什麼關係?寰宇打我的臉,還不許我還手了?我那是為了幫她嗎?我那是為了林氏的形象。”
尉蘭和她嚴肅的臉對視,突然噗的一聲笑出來,撞上林薇惡狠狠的眼神,趕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想笑的,實在是忍不住。”
林薇惱道:“要笑滾出去笑!”
尉蘭趴在她身上,拍著她的胳膊,笑得更大聲了:“哈!林薇啊林薇……你這張嘴,讓人可拿你怎麼辦啊。”
*
網上的風波,許西檸一概都不知道。
她昏昏沉沉被溫南森送到醫院,溫南森似乎和院長有些關係,院長親自指定的主治醫師,興師動眾地開了個頂級病房,最後檢查了半天,發現沒什麼可治的,就吊了瓶水給她消炎退燒。
已經臨近淩晨了,許西檸被檢查來檢查去,斷斷續續睡了幾個小時,睡不著了。
奇怪的是,之前她確實覺得自己傷得很重,但不知道為什麼,當時覺得痛得要命的膝蓋,現在看來也隻是淤青而已。
她從小爬樹翻牆乾架一樣不少,淤青在她眼裡充其量就算個屁。
許西檸躺在床上,盯著吊瓶上的水滴,突然開口道:“沒想到我這麼抗揍。”
床邊的溫南森:“……”
“真的,”許西檸喃喃自語,“八個□□,我還全身而退……該不會我其實很強吧?”
溫南森覺得她好像對自己的實力有一些誤會,忍不住委婉道:“你應該沒有那麼想象中的那麼強。”
“不。”許西檸膨脹了。
女孩躺在病床上,頂著臉頰被劃出的血痕,和咬破的嘴唇,攥著拳頭,一字一頓,“我真他媽的太強了!我身上多少有點打架的天賦,我選錯職業了!我應該去當個殺手!”
溫南森:“……”
他前傾身子,碧綠的眼睛注視著她,露出不讚同的目光:“不要做危險的事情。”
許西檸咯咯笑了,她還有點低燒,像是半喝醉的狀態,眼睛迷蒙又濕潤:“溫老師你怎麼這麼好騙啊,我開玩笑的。”
溫南森不放心地看著她,她臉頰燒得緋紅,呼吸有一點沉重。
開玩笑歸開玩笑,女孩眼裡的難過像霧一樣揮之不去。
溫南森輕聲說:“你還年輕,想換職業的話有很多路可以走,出版社、教師、品牌公關……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會陪著你。”
許西檸:“不。”
溫南森頓住了。
許西檸側過頭,一縷金發落在枕頭上,她看著溫南森堅定道:“不,我還是要當記者。有些人,他們說的話沒有人聽見,我來幫他們說,還有些人,他們故意顛倒黑白,抹黑事實,掩蓋真相……記者應該把真相說給全世界聽。”
病房裡一下子安靜了,淡淡的壁燈中,一層朦朧的白光照亮溫南森的側臉。
牆上掛鐘發出噠,噠,噠的有規律的輕聲。
溫南森睫毛輕輕顫了一下,什麼話都沒說出來。
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說話的能力,隻是一直看著她,看著她,眼裡倒映出女孩堅定的神采,逐漸和當年燭火中那雙湛藍的眼眸重合。
他像是雕塑一樣沉默。
很多年前,那個潮濕惡臭的地底,他收起懷表對艾琳說,我送你回國,就在今晚。
艾琳按住他的手,目光堅定,她說不,我不走。
艾琳說戰爭還沒有結束,我的事業就沒有結束,我現在不能結束戰爭,但哪怕隻是讓和平提前一天,一分鐘,一秒鐘,都會挽救無數無辜的人的性命。
我是個戰地記者,艾琳目光灼灼,我是受傷了,但我不是死了。
我哪都不去,我要把戰爭的真相說給全世界聽。
……
許西檸被溫南森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了:“有點中一嗎?算了我不說了,但這句話可不是我說的啊,我也是聽彆人說的,我隻是不記得是誰了。”
溫南森說:“我記得。”
很多年前,他剛認識許西檸的時候,對她說你不需要對我用尊稱,可以喊我南森。
女孩意外地歪著頭看他,摸出一顆檸檬糖遞到他嘴邊,說這是朋友的象征,是朋友就乾了這顆糖!
許西檸笑眯眯道:“南森,那我們就是朋友了!既然我喊你南森,那你也可以喊我的英文名。”
她快步走向前方,轉身,裙擺翻飛,盛夏的光芒穿過林蔭灑在她身上。
刺目的陽光照在溫南森的眼睛裡,周圍蟬聲如海,一瞬間好像整個世界都遠去了,隻有女孩微紅的唇輕輕開合。
她笑盈盈道:“你可以叫我艾琳。”
……
“我叫艾琳,是個記者,戰地記者。”
“我來這裡,是為了和平而戰。”
“我說,你不是人類吧?”
“從今以後,我就是精靈的妻子了!”
“死亡是生命的終結,我作為一個普通人出生,我也想作為一個普通人去死。”
“南森……放手吧。”
一轉眼,人間好多年。
他還記得女孩在戰壕裡年輕稚嫩的臉,清晰得恍如昨日,他還記得在她生命的儘頭,他跪在床前握住她的手,可一轉身,煙消雲散,隻剩下冰冷的墳塋。
他獨自一人在森林深處,雪下了又下,他見過太多的死亡,參加過無數場葬禮,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從容麵對。
可怎麼會,怎麼會。
很快,他失去她的時間,比擁有她的時間更長。
艾琳啊……
像一根弦輕輕撥響,勾起一百多年無處訴說的思念。
許西檸一邊倒著走,一邊輕巧道:“我小時候看曆史書,艾琳是世界上第一個戰地記者,她在戰場上速寫的一張《敵人瀕死的眼淚》轟動世界,讓本來預估會持續到第一年的戰爭提前結束,人們管她叫‘戰地玫瑰’。”
“我喜歡這個名字,”許西檸認真道,“我以後也想當記者,成為像她那樣厲害的人!”
許西檸看著他,明顯愣了一下,慌慌張張跑回來:“你沒事吧?怎麼哭了?這麼怕酸的嗎?那你吐出來吧,好吧我承認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這種糖……”
溫南森這才意識到口中檸檬糖的滋味,或許是心裡太苦了,嘗起來是甜的。
他輕輕搖頭,蹲下身子,仰視女孩小小的臉:“你會的。”
碧綠的眸光如破碎的湖麵,男人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極儘溫柔的微笑。
他明明是笑著的,眼神卻那麼悲傷。
“因為……你是和她一樣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