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星野轉頭看去。
隨著車廂慢慢爬高,上方湛藍剔透的天空,近處大紅色的嘉年華,遠處閃爍著彩燈的旋轉木馬,無數繽紛飛舞的彩旗在廣場上交織成海,大片大片糖果色的穹頂上堆著皚皚積雪,像是一個雪後的琉璃童話世界。
一切的一切,像遺忘的童年折射出的光芒,照進青年漆黑的眼裡。
……
許西檸趴在窗上:“哇!你們看這個遊樂園像不像小豬佩奇。”
溫南森哭笑不得:“你怎麼看什麼都像小豬佩奇?”
兩個男人仔細一看,然後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真彆說。
這次是真像小豬佩奇。
摩天輪在中心位置,旋轉木馬和嘉年華是兩隻圓眼睛,海盜船是嘴巴,碰碰車和激流勇進是豬腳,錯綜複雜的過山車軌道是線條。
但是豬肚子下方的位置,突兀地立著一根,擎天柱似的跳樓機。
溫南森疑惑道:“那它該是什麼?”
許西檸拍了拍溫南森的肩膀:“成年佩奇,陷入愛情。”
溫南森閉了閉眼:“……”
現在的年輕人太野。
給溫老師都整不會了。
許西檸東張西望,又感到有點奇怪。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遊樂園的俯瞰圖給她一種很眼熟的感覺,就好像,她曾經在哪見過似的。
應該彆的城市也有吧,許西檸不太在意地想。
*
在遊樂園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彆快,轉眼到了黃昏,連蛋糕都沒來得及吃。
遊客陸陸續續都往佩奇頭部的城堡走去,據說城堡晚上有煙火表演,今天第一天開業,煙火將會是首屈一指的絢爛。
煙火還沒開始,人群已經擁擠起來。
許西檸有點畏懼人多的場合,好在展星野和溫南森都很清楚她的脾性,儘可能用身體給她擋住一片空地。
就是他倆擋著擋著快要打起來了。
溫南森怕她被彆人踩到,把她往身邊拉了拉,下一秒他的胳膊被青年麵無表情地撞了一下,女孩又被護到展星野身邊去了。
許西檸渾然不覺,奇怪道:“謝儀呢?”
走著走著突然少了個人。
溫南森收回目光,溫和道:“或許是人多走散了,我來聯係他。”
“啊啊啊啊——”人群突然響起一陣沸騰般的尖叫。
城堡前雪白的聚光燈彙聚,落在英俊不羈的男人身上,他穿著亮紅色的西裝夾克,黑色長褲,單手插著兜,踩著升降台,逐漸升到空中,在萬人矚目中拿著麥克,吹了口氣,輕笑道:“嗨~”
第二波海嘯一樣的尖叫。
許西檸:“……”
謝儀。
你是看到舞台就要開屏嗎?!
男人隨意地坐在了升降台的邊緣上,他背後是打翻的調色盤一樣瑰麗盛大的晚霞。
謝儀食指抵在唇上,輕輕“噓”了一聲,彎眼笑笑:“今天我希望是一場安靜的表演,因為小檸檬在現場,她害怕吵鬨的環境……不,不要找她,所有的目光,都應該落在我身上。”
於是場上真的安靜下來,原本到處亂轉的腦袋全部看向同一個人,無數熾熱的目光聚焦。
謝儀看著台下的許西檸:“今天是她的生日,本來我想準備一個更盛大的場麵,不過多盛大的場麵我都做過了,所以今天,我隻是想簡簡單單,給她唱首歌。”
謝儀鬆開手,麥克風像是脫離了重力一樣,浮在原處。
他掀開薄薄的夾克,打了個響指,從衣服內襟抽出一把紅色的吉他。
“啊……哦。”全場掀起了一波想要尖叫又壓抑住的聲音。
謝儀歪頭靠近麥克風,嗓音低而磁性,帶著懶洋洋的笑:“小檸檬,生日快樂。”
然後他抬手,撥動了吉他的弦。
……
許西檸合不攏嘴。
許西檸深深震撼。
許西檸滿眼是淚。
許西檸:……這他媽的也太難聽了!!!!!!
本來謝儀說要給她唱歌的時候,她還是有點感動的,有種胡作非為的熊孩子終於安分守己乾點人事的感動。
誰能想到啊?!
謝儀長著一張絕世歌王的帥臉,有著一把像大提琴一樣磁性又蠱惑的嗓子,唱起歌他媽的像是把大提琴劈了砍了咣咣砸了然後在黑板上反複剮蹭之後配上一百隻鴨子淩遲而死時慘叫發出的聲音!
慘絕人寰!
不忍卒聽!
聲波攻擊!
巨大的露天音箱還在持續震動,謝儀垂著眼且彈且唱,全場的人都在感動中流淚,隨著旋律搖擺身體,沉醉得甚至忘記了錄像。
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她瘋了!!!
你們真的是被感動哭的而不是被嚇哭的嗎?!你們臉上帶著的微笑是升天前的釋然嗎?!
謝儀的天生魅骨,會在他歌唱的時候被最大化地驅動,此時的他就像在迷霧和大海中縱情高歌蠱惑人心的海妖,每個字都像是勾魂奪魄……字麵意思的那種。
溫南森微笑著伏身低頭,對她耳語:“東方唱歌一貫很好聽。”
許西檸痛心疾首:“溫老師你怎麼也淪陷了!!!”
展星野一個健步上前,捂住了女孩的耳朵。
青年忍無可忍,眼神淩厲:“他在大規模攻擊普通群眾……我要立刻逮捕他。”
許西檸這次是真快哭了:“阿野!真不愧是抵抗誘惑的好同誌!!!你是清醒的!!……但是彆去啊啊謝儀他是真的認真在唱歌啊啊啊!”女孩撲過去抱住他的腰,不讓他衝上台殺人。
展星野:“我不信。”
展星野冷漠臉:“這是武器。”
展星野下達最後判決:“任何人都不可能善意地發出這種聲音。”
……
謝儀一曲畢,瀟灑撥弦,抬手,對台下成千上萬的人自信一笑。
迄今為止聽過他唱歌的人就沒有不迷上他的!沒有!
想當年他還是隻奶狐狸的時候,靠歌聲讓幾大家族長老對他俯首稱臣,他歌唱的時候整個妖穀萬籟俱寂,所有的生靈都在豎耳傾聽,就連謝景都被他唱哭了。
謝儀不知道的是,謝景因為和他的血緣關係,對魅骨有一定程度的抗性。
所以當時同樣是個奶狐狸的謝景,真的快被雙胞胎弟弟的破鑼嗓子活活吵吐,每天想掐死謝儀再自殺,差一點點就黑化了。
謝景忍無可忍,敦敦敦地跑到謝儀身邊,用毛茸茸的爪子按在弟弟頭上,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小儀,你的歌聲是神仙賜給你的寶物,這麼揮霍它真的好嗎?你應該少唱……永不再歌唱。你的歌聲,應該隻唱給最心愛的人聽。”
小謝儀被忽悠得一瘸一瘸:“哥哥說得對哇。”
謝儀靠近麥克,含笑道:“要不要再來一首?”
許西檸在下麵像個金色彈球一樣上下蹦躂,瘋狂揮舞雙手,跳著比“叉”,就差歇斯底裡地大叫“達咩!”
謝儀想,她肯定聽了我的歌聲,對我回心轉意了。
她不想讓這麼多人聽到我的歌聲。
她想讓我隻唱給她一個人聽。
嘿嘿,好嘞!
謝儀抬手,將吉他瀟灑地拋下高台,在空中吉他爆發成一陣玫瑰花瓣,紛紛揚揚得像雨一樣落下,無數隻手像是密密麻麻的手森林一樣舉起,爭先恐後地去搶。
“接下來請大家看重頭戲吧。”謝儀站起身,瀟灑地轉身,打了個響亮的響指,“It\'s show time!”
隨著他的響指,遊樂園四處響起破空的尖銳嘯聲,仿佛四麵八方嘹亮的笛聲,無數火紅的星點在城堡上空彙聚,然後“嘭嘭嘭”的一股腦炸開!
煙火!肆意綻放,大朵大朵擠滿整片天空的煙火,取代了之前瑰麗的晚霞,流光溢彩地在深藍色的蒼穹上流淌。
繽紛的色彩和光芒轉瞬即逝,又層層疊疊地再一次綻放,明黃色、寶藍色、大紅色的煙花將夜空照得亮如白晝。
金發女孩在地上蹦躂:“好耶!好耶!”還沒好完,差點被前麵的人擠倒。
展星野不動聲色地蹙了一下眉心,雙手握著她的腰,像是貓貓起飛一樣,把女孩一下子舉了起來。
許西檸:“哇!”
她手足無措地抓了一下,但展星野舉她舉得很穩,直接把她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許西檸下意識抓住他的頭發,見她坐穩了,展星野平靜地扶著她的小腿。
“放我下來吧!”許西檸彎下腰大聲道,“我很重的!”
金發像瀑布一樣垂落,女孩倒著的小臉雪白,在他麵前近在咫尺,被滿天的煙火照成明亮奪目的色彩。
為了讓她聽見,展星野說話也很大聲:“不!”
他喊:“一點也不!”
許西檸又坐起來看煙花了,這次她比任何人都要高,好像漫天墜落的燦爛光火都變得觸手可及。
所有人都仰著頭在看煙花,她卻隱約覺得有人在看她。
許西檸低眸看去,撞進一雙無限深情的眼眸。
繚亂的光影在金絲眼鏡上掠過,人海洶湧,漫天流光,擋不住深綠色的眸光裡鋪開的無限愛意。
許西檸被那眼裡深藏的情緒晃了下眼。
女孩想了一下,歪了身子,笑眯眯大聲道:“溫老師在想什麼?”
溫南森伸出手,指尖推著她的額頭,示意她要坐就坐好,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想到一點小事。”
許西檸大聲道:“高興的小事?”
溫南森笑著點頭:“高興的小事。”
兩百多年前,台伯河如亙古一樣寂靜流淌,兩岸空氣中浮動著釀造葡萄酒的馥鬱暖香,拱橋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
橋上是人,兩岸是人,高空中炸開明亮璀璨的煙花。
沒有人看見河麵上,兩個人被淡淡的淺綠色光芒籠罩,仿佛不受重力影響,安然地立於河麵之上。
女孩在水麵上蹦蹦跳跳的,像個小孩子,頭上的牛皮帽子都掉到河水裡,隨波順流而下。
她跳著指著高空:“看呀南森!看呀!天空在開花!”
溫南森愣了一下,走向她,指腹擦過她的眼尾,捧著她的臉,輕聲問:“怎麼哭了?”
“不,這是高興的眼淚!”艾琳濕潤的眼睛倒映著流淌的漫天煙火,絢爛至極,明亮動人。
“南森,你知道嗎,火藥最先是中國人發明的,可他們沒有用火藥製作長槍大炮轟開其他國家的國門,去殖民統治,去掠奪其他民族……他們用火藥來製作煙花。”
艾琳道:“我一直在想,那該是多麼浪漫的民族,將和平和愛刻在骨子裡。如果可以,我想去遙遠的東方,當個中國人,看中國的煙花。”
“說不定會有機會。”溫南森摸了摸她的頭,笑道,“做個中國人,然後呢?”
艾琳想了想,跳起來,抱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耳邊,在呼嘯的風聲和漫天的煙花中笑著大聲道:“然後,還要當個記者!”
印在她身上的精靈的祝福,在無人知曉的地方撥動命運的軌跡。
——讓她幸福,讓她自由,讓她的一切願望成真。
*
另一邊,伴隨著疾竄而上的煙花,謝儀瀟灑地縱身一躍,從高台上跳下,融入黑暗中。
下一秒,他的帥氣戛然而止。
一道撲閃的黑影從城堡頂端躍出,像閃電一樣襲來,撲到謝儀身前的瞬間,黑影瞬間拉長,化成高大淩厲的男人。
男人膚色蒼白,眼底血紅,大手扼住謝儀的脖子,將他狠狠摜在升降台的鋼筋上。
青白色的電流轟地炸開!
“你竟敢用我的煙花送她?!”霍廷冷怒,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