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穿透一道無形的結界, 眼前豁然開朗。
法拉利躍上一條蜿蜒的山路,山路盤繞著連綿起伏的碧綠山脈,似乎是剛下過雨, 清新潮濕的空氣撲麵而來。
山脈像掛著披帛的古典美人似的披著一層白霧, 白霧底下隱隱顯露出浩瀚的江水, 傳來遠古野獸一樣轟隆隆的咆哮。
確實是野獸,許西檸驚愕地看到江水裡有一群跟長頸巨龍一樣的怪物慢吞吞地淌水, 他們呼吸的時候發出雷鳴一樣的轟響,在山穀間震蕩。
山上掛著彩帶似的紅燈籠, 似乎還在移動, 法拉利拐彎掠過的時候, 許西檸才看清那是一群跟土包子一樣的黑皮小孩。
小孩們打著赤膊, 光腳丫在地上跑,每個小孩頭上都頂著燃燒的火苗, 眼睛又清又亮, 激動大聲道:“哇!大王!”
“是大王誒!”
“大王大王!見過大王!”
……
他們跟在法拉利後麵跑, 像葫蘆娃叫爺爺似的嚷嚷沒完,謝儀摘下墨鏡示意了一下,小孩們都高興地跳起來揮手。
越往前越熱鬨, 一群半人馬在敞篷跑車旁邊奔騰,馬蹄聲和引擎聲一起轟鳴,在身後掀起張揚的灰塵。
為首高大矯健的半人馬以驚人的高速和超跑保持著相對靜止, 彎腰, 彬彬有禮地向許西檸伸出手。
謝儀揚眉道:“他是半人馬族長,想邀請你騎他。”
許西檸大吃一驚:“騎他?這是可以的嗎?”
“當然,”謝儀懶洋洋道,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你願意騎他是他的榮幸。”
許西檸向半人馬伸出手,他有力的臂膀握住許西檸,輕而易舉地把她從車裡提起來,放在自己背上,然後猛地加速絕塵而去。
風猛烈地刮過許西檸的臉,她下意識用力抱緊馬人的身子,摸到緊實的胸肌,和兩點不該摸的,哭笑不得地喊:“謝儀!他怎麼沒穿衣服……也沒穿褲子!!”
謝儀跟在後麵按了按喇叭,示意自己聽到了,聲音不大卻在風裡清晰如線:“他們不愛穿衣服啦,順便一提,他能聽懂你在說什麼,他隻是不愛說話。”
許西檸悲痛:“對不起馬大哥,我沒有說你壞話,你身材超好的。”
馬大哥點了點頭,很有禮貌地抱著她,把她放回了車上。
許西檸小聲對謝儀說:“我屁股都被他顛痛了。”
謝儀在呼嘯的山風裡咧嘴一笑:“寶貝,你要是騎我屁股更痛。”
許西檸甚至想了一會為什麼騎狐狸更痛,然後才反應過來,沒好氣地一巴掌糊他腦袋上:“喂!我有男朋友了!”
“聽見了你說了一百遍了,晚上會把你送回去的,天哪你是多了個男朋友又不是多了個媽……喂喂喂彆打彆打我開車呢!”
密密麻麻各種各樣的妖怪像上漲的潮水,仿佛從四麵八方彙向前麵最高的山頭,半邊山脈都被擠滿。
他們對謝儀的尊敬和仰慕像是最狂熱的追星族,隨著法拉利的逼近,他們一邊大喊著“大王來了”“給殿下讓路”,然後快速地讓出一條路來。
他們的智力水平也各不相同,有的如半人馬還處於半人半獸的階段,有的還隻是一群在水裡隨波逐流的小團子,頭上頂著各式各樣的內褲,有的卻完全人模人樣,脖子上掛著單反和三腳架,甚至提著手提電腦,像是趕來妖界加班的社畜。
“好熱鬨啊。”許西檸像個小孩子似的東張西望。
“否則我為什麼今天約你?”謝儀勾起唇角,“今夜是月圓,每月的月圓之日都是妖族的祭神日,類似於人類的慶典或是集會,住在偏遠地區的妖怪會趕來交易和遊玩,再有就是每月一次的朝覲妖王——就是拜我。”
“喲喲喲喲~~~”
“少起哄。”謝儀嗤笑,又淡聲道,“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足夠強大,有些妖怪的智慧停留在本體的程度,又沒有自保能力,無意間流入人類社會,就會被虐殺或是利用……所以才需要強大的妖去庇護他們。”
許西檸意外地轉頭看向謝儀。
男人說這話的時候收起了吊兒郎當的笑容,被風吹起的碎發在側臉晃動,墨鏡邊緣閃爍著光。
他一派懶散地靠在椅背上,卻意外地肩負了聽起來就難以承擔的重任。
許西檸若有所思:“所以為了保護他們,你其實每天都做了很多事嗎?”
“是有很多事,不過都是我哥在做,”謝儀自信微笑,“我就是每個月圓之夜露個麵接受他們的跪拜而已啦。”
許西檸:“……”
所以你到底在自信什麼東西!給我負起妖王的責任啊喂!!!
*
妖界最繁華的地界是九尾狐族鎮守的塗山,雕梁畫棟的亭台樓閣嵌山而建,簷角臥著象征妖界世家的黃金臥獸,塗抹著猩紅花紋的祭祀高台垂下彩綢帷幕,高塔星羅棋布,被各族瓜分地界的集市陳列著各式各樣的玉飾、仙草和法器。
就是那祭台上的雕像有點眼熟。
風掀起帷幕,露出雕像俊美逼人的臉,那雙妖豔惑人的桃花眼溫柔低垂,竟露出幾分慈悲相。
“哈哈哈哈哈哈那是你啊謝儀!”許西檸笑得打跌,“他們在排隊給你上香誒!”
妖族魚龍混雜,狡詐的蠢笨的奇形怪狀的無奇不有,統治這麼一群大相徑庭的妖怪,靠單一的律法是行不通的。
對強大的施以暴力,對弱小的予其信仰,鎮壓加懷柔,才能長久統治他們。
“在塗山說我壞話可能會被暗殺哦,”謝儀瞥眼看女孩在副駕笑得花枝亂顫,隨口嚇唬道,“彆怪我沒提醒你。”
許西檸佯裝正經,雙手合十:“咳咳不好意思狐狸大仙,大仙我給你順毛,請大仙保佑我。”
謝儀帶著許西檸在妖界兜了一圈的風,中午的時候去了城裡最高的避雲閣吃飯。
妖族等級森嚴,普通妖族甚至不得入內,就連服侍謝儀侍女和仆人的都是各大世家的長老乃至宗族之主,他們與其說被謝儀的魅力吸引,倒不如說尊崇到畢恭畢敬的地步。
能坐在位置上,安然自得等他們的,當然隻有謝景一個。
許西檸掀開珠簾進入隔間,驚訝道:“哇,東方醫生也在。”
謝景這次沒穿著白大褂,他穿著矜雅的白色絲綢襯衫和黑色西褲,斯文的銀框眼鏡,扣子嚴密地一直扣到冷白的脖頸,雙腿交疊,坐在朱紅色的雕花圍欄前,轉頭微微一笑:“許小姐,看到你總是讓人心情愉快。”
謝儀沒好氣道:“怎麼,就記得他姓東方是吧?”
“沒關係,”謝景起身,慢條斯理地給許西檸沏茶,“我和謝儀在人間的化名都舍掉了東方的姓氏。你喊我謝醫生,我更習慣。”
“謝醫生大氣,”許西檸笑眯眯道,“說起來,是你讓謝儀去湯山找我,也是你讓林薇去泡溫泉的吧?”
謝景掀起纖長的眼睫,琥珀色的瞳孔裡含著探究的笑意:“我總是拿不準你,是感謝呢,還是興師問罪。”
許西檸托著腮:“謝醫生覺得呢?”
“看來是興師問罪了。”謝景微笑著用杯蓋拂了拂茶葉,“林女士是我的病人,這些年賺了她不少錢,卻沒幫她徹底治好心病,我也不好總是袖手旁觀。”
“那老許呢?”
“即便是免費收治的病人,我也一視同仁。”
謝儀給許西檸夾菜:“彆看他,看我,我比他帥。”
謝儀一個眼色,旁邊的侍女立刻細聲軟語地給許西檸介紹菜色,什麼玄天崖上風吹日曬兩百年的鳳羽花煲靈芝湯,什麼加了龍涎草提鮮的金穀溪麻辣蛙腿。
許西檸看了眼謝景,笑笑不說話,開始悶頭吃飯,順手把蛙腿扔回謝儀碗裡。
謝儀:“你不是很喜歡青蛙?”
許西檸:“我是覺得它性感,又不是覺得它好吃。”
謝儀夾著蛙腿瞳孔震動,帶著“難怪我誘惑不了你原來你審美如此獵奇”的眼神:“你覺得它性感??”
許西檸:“咳咳現在不了……”
許西檸和謝儀聊沒營養的天,謝景沒動筷子,隻是微微眯著眼,饒有興致地注視著許西檸的一舉一動。
因為盯她的時間太久,以至於謝儀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麼不吃?”
謝景搖搖頭,像是敗下陣了似的,苦笑道:“許小姐,可以告訴我你在想什麼嗎?”
許西檸咬著勺子:“啊?什麼都沒想啊我腦子空空。”
謝景像清茶似的淺色瞳孔幽深:“你剛剛似乎想說什麼……”
許西檸:“你是說麻辣蛙腿?”
謝景:“……”
雖然謝景是修為高深天賦讀心的狐狸精,許西檸卻也是裝聾作啞的一把好手。
她就是有點不樂意。
怎麼?雖然老許沒給你錢,但你也不能把他拿去當治林薇的心病啊?就林薇有心病老許就沒有是嗎?我作為他們愛情的結晶我都沒想他們和好,你擱這撮合什麼呢?你是他倆未曾謀麵的兒子我素昧平生的大哥是嗎?
但再怎麼說,謝景也無償給老許做了這麼久的心理谘詢。
她不想當受人家幫助還翻臉不認人的小白眼狼。
但她有權保持沉默。
她活活好奇死他。
今天你甭想知道我在想什麼!
謝景的確有點無奈,老謀深算的狐狸精此時像個平凡的,搞不懂女孩兒心事的少年一樣,柔聲道:“你可以相信我做的所有事,都不會有損許承年的利益,我儘了自己所有的能力。”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如果以後有天,你對我很生氣的話,也一定記住,我將客戶的意願放在我自己的意願之上。”
許西檸聞言抬頭:“老許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