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菩見禪寺少了白天的人煙和香火氣, 偶爾有和尚們念經的輕微聲音,整座古寺透著一種清淨空靈之感。
再次回到這裡,林眠魚和夏舟仙從大門進入, 見到熟悉的和尚麵容, 但這位和尚不知道林眠魚就是寺廟裡的柳仙。
照理說門外守著的一般都是小沙彌,而今日站在門口的卻是知客菩通:“兩位施主, 若要燒香拜佛, 請明日再來。”
夏舟仙說道:“我們是來借宿的。”
菩通有些頭疼道:“明日是禪寺的佛法大會, 這幾日各大寺廟以及行腳僧都落腳在本寺, 寺廟實在沒有多餘的客堂供施主暫住了。”
“在天王殿暫歇一夜也可。”林眠魚做了個佛禮, “我二人亦是聽聞佛法大會, 想來聽經聞法, 才會來此。”
菩通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兩個衣著布料極佳,身份明顯不一般的香客這麼好說話。
天王殿內原本怕驚擾佛祖是不宿任何人的, 但因為行腳僧過多,不久前菩空大師道:“佛祖又豈會介意這點小事?”
僧人們立刻懂了大師的意思。
於是今夜天王殿內便多了不少行腳僧歇腳,殿內如今經聲朗朗,還頗有整夜講佛的趨勢,若二人不介意晚上無法安然入眠, 倒也未嘗不可。
菩通道出心裡所想。
“自然不會。”林眠魚道。
“那好, 兩位施主請。”菩通帶著林夏二人進入寺內。
這是夏舟仙第一次親身來到寺廟,感覺有些奇妙, 他言語輕緩道:“大師,聽聞菩見禪寺有一棵香火旺盛的柳樹,可否帶我們去瞧瞧?”
菩通笑得寬仁:“您看,就在前頭。”
三人很快來到天王殿外, 便看到角落處生長著兩棵繁茂的樹,一棵菩提,一棵楊柳。
菩通還想說什麼,這時有小沙彌走過來,在他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他臉上一沉,隨後臉上又恢複慈悲,麵向二人道:“貧僧要去處理一些事務。兩位施主,自行進入殿內尋一處空地便可。”
雖說小沙彌是耳語,但林夏二人聽得分明,竟是庫房那邊發生了盜竊事件。
這幾日寺廟人多眼雜,還未找出行竊之人,而住持正與前來寺廟的大人物會麵,不是一個宣揚的時機,所以才找到了監院。
等菩通離開,兩人並未直接進入天王殿,而是走向柳樹。
林眠魚到了化神境,已經能和石純老祖一樣做到身外化身,但他並未那樣做,隻是留了一抹神識在柳樹中。
夏舟仙本來還很疑惑林眠魚的做法,盯著這棵柳樹片刻,瞳孔驟縮,臉上閃過震驚之色。
枝繁葉茂的柳樹身上突然閃爍流螢之光。
但這並非真的無流螢,而是此樹開了靈智。
霎時間,夜色被藍綠色的光芒照耀。
此時已是深夜,再看林眠魚,臉上並無意外之色,似乎早就知道會發生什麼。隻見林眠魚輕輕一揮袖,兩人與柳樹周圍的一丈之內籠罩在一層透明的屏障內,就算再生其他異象,也不會再被他人看到。
不過,方才一瞬間的反常還是引起了天王殿內僧人們的注意。
有幾個行腳僧發現殿外的異常,連忙走出來,但不過是頃刻間,當他們來到殿外之時,並未看到任何異常,隻見兩個背影修長的人站在柳樹前。
有人上前,看到二人皆非凡貌,還以為是今日前來寺廟的大人物身邊之人。
有行腳僧壯著膽子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方才可看到柳樹異象?”
其中一個俊美青年笑臉盈盈,不置可否,道:“或許是柳仙現身了。”
行腳僧們皆是一驚,隨後朝著柳樹深深行了一佛禮:“阿彌陀佛。”
這時,天王殿內響起激烈的辯法聲,在外的行腳僧麵麵相覷,又對著柳樹行了一佛禮後,先後離開了。
兩人又在柳樹前站了會兒,夏舟仙有些不耐煩地道:“它怎麼還不現身?膽子這麼小?”
林眠魚道:“或許和小青一樣是怕你。”
夏舟仙愣了一瞬,看向林眠魚,想要展示自己是多麼的平易近人,卻是又一次愣住了。
月色下,一身紅色勁裝的青年,外著黑色披風兜帽,即便是熱烈的紅色加身,平日裡也依舊透著生人勿近之感,而對方平時的待人處事更是與夏舟仙迥然不同。但此刻的林眠魚卻不同以往,冷硬的氣質好似被月色侵染,添上了一種朦朧的柔和,偏薄的兩瓣唇此時微微勾著一抹淺笑,映入夏舟仙眼簾,不禁讓他看入了迷。
“你可不能這麼對彆人笑。”夏舟仙回過神後明確道。
林眠魚微微挑了挑眉毛,不以為意,卻引得夏舟仙輕笑起來,又道:“眠魚,你知道你方才的模樣像誰嗎?”
“像你。”林眠魚直接道。
夏舟仙也挑了下眉:“沒趣,你故意的。”
“倒也不是故意的。”林眠魚覺得是下意識的。
這句話卻讓夏舟仙喜上眉梢,笑盈盈地看向林眠魚:“這真是我近些年來聽到的最甜蜜的話了。”
恰好在此時,夜風輕輕吹拂,柳枝飄動。
林眠魚看似隨手挑起一根柳枝,指腹輕輕撚著那葉片,不一會兒,似乎再也憋不住了,整條柳葉抖動,還發出了輕微的笑聲。
大晚上的,若是被其他人聽到,或許會被嚇一跳。
“出來吧。”林眠魚話音落下,柳枝在他指尖顫顫巍巍,最終化作一隻有拇指大小的小人兒。
小人兒身裹綠柳,遮住重點部位,眨著純真的大眼,手裡拿著比他塊頭還大的柳葉,半遮半露著腦袋,腦袋抬得高高的,羞澀又仰慕地看著林眠魚。
“隻是生出靈智,但不太聰明。”夏舟仙一針見血道。
林眠魚的指尖凝成一滴精血,低聲道:“張嘴。”
小柳精愣了一下,而後乖乖張大嘴巴,那滴精血便落入口中。
小人兒眨了眨純真的大眼睛,身上閃現一陣暗金色的光,半晌後,光芒漸消,起先懵懵懂懂的眼眸裡有了神采,似乎一瞬間便長大了。
柳精從林眠魚的掌心跳到地上,身形逐漸變大,直到變作五六歲的幼童才停止,而一雙晶亮的眼眸裡似乎已經有了成年人的老練。
那滴精血中有著林眠魚附身柳樹後,這些年年歲歲裡在柳樹前經曆的一切,柳精幾乎是頃刻間便知曉了自己的使命,以及他誕生於世有多幸運。
若不是柳仙大人,原本的他,是一棵隨時死亡的柳樹。
林眠魚一揮衣袖,柳精身上的柳葉化作了一身綠衣。
“拜見柳仙大人,多謝柳仙大人。”小人兒誠心地跪下來道。
“以後你便在此修行,一麵聽經聞法,一麵替香客解憂。若遇艱難苦困,無法解之難題,利用我那抹神識,他會助你一起解決難處。”林眠魚道。
“是。”柳精無比感激道。
柳精雖然剛剛成形,卻因為這些年林眠魚不斷用精血滋養,再加上旺盛香火,從誕生之初便和一般的精怪不太一樣。方才他又接受了林眠魚的一滴精血,其中蘊含著龐大的靈氣,讓柳精瞬間便結了內丹,雖然還不夠凝實,但這已是普通精怪千百年修不來的機緣。
柳仙大人的話,分明是給了他繼續修行的機會。平日裡,雖說凡人都拜的是柳仙大人,但這些香火是柳樹實實在在受了的,一旦他做得更好,香火更旺盛,對他的修行隻有益處。
他何德何能,可以遇到這樣的……師父。
柳精在心中悄聲地喚了一聲,卻不敢真的喊出口。柳仙大人明知他所想,並未阻止,已是對他的恩賜。他心有不舍,恭敬地問道:“柳仙大人,您要遠行嗎?”
“嗯,柳仙亭也要你稍加看顧了。”林眠魚語氣平和地說道。
“幸甚至哉。”柳精感念道。
“起來吧,以後見到我不用拜。”林眠魚看著還隻是小孩模樣,表現卻可以用成熟形容的柳精。難免和小青做對比……
小青似乎感受到了林眠魚的心緒,心虛道:【主人,若我也能吃香火,說不定現在已經長成大人了呢。】
林眠魚想了下,覺得小青如果長成大人,心智還是這般,那他或許就不是口頭欺負,而是會忍不住出手。
夏舟仙目睹柳樹成精的全過程,已然知曉林眠魚想做的事,很是意外:“眠魚,你放棄了更快成仙的機會。”
林眠魚不置可否,緩聲道:“何樂而不為呢。”
他本就有了座受人間香火的柳仙亭,如果給予神識自我,創造一個化身替自己積攢更多功德,當然可以大大縮短修行的時間。但他並未如此做,隻因他有種預感,若是那樣做了,他的成仙路會難上加難。
所以,他選擇給柳樹一個機緣。
做人不能太貪。
希望真如菩空大師所言,行善便會有善報。
為他人創造登仙路,此等過去從未想過的事,又會給他帶來什麼?林眠魚好奇的同時又一次體驗到了這世界的奇妙。
夏舟仙看著柳精堪稱頂禮膜拜的姿態,目光轉到林眠魚身上,腦海驀然閃過一個畫麵。
一個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站在雲端,身著繁瑣服飾,而在寬袍大袖下,身體似乎微微有些富態,表情糾結且悲憤,對麵則站著一身仙氣的白衣林眠魚。
夏舟仙不喜對方身上的氣息,直覺告訴他此人並非自己,但林眠魚知道嗎?
林眠魚的目光在“他”的肚子上停留了一瞬,再度抬眼,神色冷漠,如同麵對一個毫不相乾的人,毫無方才的和煦,隨即便轉身,似乎連多留一秒都嫌惡心。
這一幕轉瞬即逝,夏舟仙卻知道是未來的景象,他少有的皺起眉,收不住滿臉疑惑,不明白這場麵到底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