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摩拳擦掌,一掌揮開要上來勸架的攤販老板:“滾開!現在這平陽縣誰不知道是鄒顏明勾引的吳秀添,他現下是被關入官府地牢等著審問的夫子,真是天下頭一人。”
對方步步緊逼,離書生越來越近,書生雙手握拳,一旁跟著的是個年紀更小的幼童,想將少年書生拉走,但書生卻死死定在原地。
書生目光堅定地看著那三個壯漢,並無怯懦,隻有憤怒,憤怒的連身體都微微顫抖著。
“今天爺幾個心情好,打你幾拳消消氣,是你的運氣。”三個壯漢的拳頭眼看就要打在少年書生和幼童身上,忽然,身體停頓了一瞬,緊接著,少年書生和幼童的身影像是被風刮走一樣,瞬間向左挪了三步。
拳頭落空,三壯漢差點摔倒,艱難站定後茫然四顧,看到少年書生和幼童目瞪口呆,似乎也沒意識到方才發生了什麼。
三個壯漢本來就酒精上頭,沒有成功泄憤,怒從心起,怒向膽生,說時遲那時快,直接抄起腳邊的凳子往左前方砸去,凳子帶去的勁風吹起少年書生和幼童的發絲和衣擺,他們一臉驚愕,明顯是被嚇傻忘了躲避。
“客官小心!!”老板在一旁焦急地大喊。
話音響起,三條凳子仿佛在刹那間碰到了阻力,兩條驀然落地,還有一條凳子被前方的男子用不知何種方式卸力,倏然從小臂間滑落,而後穩穩當當地落到地上。
一個長相精致俊美,氣質冷冽,看著很不好接近的男子,此時手裡端著一碗餛飩,站在兩個少年書生麵前,麵無表情地看著三個壯漢,似乎被擾了心情,很是不快。
此人長得好看,是在場所有人從未看過的那種好看,就連平陽縣被稱為容貌絕佳的鄒顏明在對方麵前,似乎都要黯然失色。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極其好看的男人,光是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很強大的壓迫感,看一眼,便想退避三舍的那種。
其他食客、路人和老板皆是看得目瞪口呆。
“還不快滾?”出聲的是另一個俊朗青年,身著白衣青衫,眉間一點朱砂,給人一種妖冶之感的同時,眼底閃過一道讓人毛骨悚然的狠意。
三壯漢莫名顫抖了一下,原想出口的狠話不禁收了回去。
明顯是領頭的壯漢看似惡狠狠地瞪著兩個陌生男子,剛要出手,卻被身旁的同伴拉了袖子,耳語道:“此二人不簡單。”
這三人都有些拳腳功夫,但麵對這兩個外鄉人,不知為何連反抗的心思都升不起來,心中隻有他們不願承認的懼意。
領頭壯漢眉頭緊皺,知道今日不是一個好時機,放下一句狠話:“你們兩個等著瞧!”便和兩個同伴一起離開了麵食攤。
其他食客和周圍路人有的沒看成好戲有些失望,有的則是明顯鬆了口氣,更有一部分人覺得大快人心,卻也不敢表現的太明顯。
他們都認識這平陽縣三虎。
虎是“為虎作倀”的虎,而他們的上頭是平陽縣的縣令。
此時,幼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嘩嘩的,已被嚇蒙了。
少年書生緩緩鬆了拳頭,雙腿因為後怕控製不住打起擺子,強行鎮定後,他矮下身,安慰了一番幼童,等幼童平靜下來。
“老板,你這餛飩味道確實好,是有什麼訣竅嗎?”爽快跳脫的嗓音打破了窒息的空氣,白衣青衫的青年滿臉爽朗笑意,坐回位子上。
“啊……這、這……”麵食攤老板抹了抹額頭嚇出來的汗水,他也算是見多了世麵,但今天這種事真的頭一回見,好在很快冷靜下來,老實回答道:“是我家婆子做的調味極好。”
林眠魚也坐回了夏舟仙對麵,問道:“賣嗎?”
“這,不賣的。”老板似乎怕林眠魚做點什麼,連忙解釋道:“也有很多食客想買這調味,但我家婆子身子不好,做不了那麼多,所以……請這位,這位俠士見諒。”
“嗯。”林眠魚也不勉強。
少年書生終於回過神,麵向麵食攤老板彎腰作輯道:“老板,今日實在是抱歉,如有小生力所能及……”
老板擺擺手,又開始招呼坐下來的食客:“無事,你看這除了凳子也沒損壞什麼。”頓了一下,他又抬頭看向少年書生,勸說道:“小公子,以後切莫這般衝動了。若沒碰上這位俠士出手,你和身邊的小小公子可就危險了。”
少年書生再次握拳,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神色變得堅毅:“就算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站出來。”他麵向林眠魚,抱拳感謝:“這位俠士,謝謝您的出手相救。”
林眠魚已經快速吃完了一碗陽春麵,一些路人和食客的視線聚集在他身上,但他完全不受乾擾,一麵吃著剩下的幾隻餛飩,一麵問道:“你是南平書院的學生?”
少年書生愣了下,頷首道:“是的,俠士。”
“明日能帶我們去南平書院嗎?”林眠魚和夏舟仙當然能無聲無息地潛入南平書院,但他也想見見書院裡的其他夫子,說不定能找到新的機緣。
少年書生沉默半晌,額頭冒著虛汗,似乎頂著莫名的壓力,直視林眠魚,反問道:“請問俠士前往書院是?”
夏舟仙放下碗筷,隨便一個姿勢都透著股瀟灑,坦然道:“反正不會是找那什麼鄒先生的麻煩。”
少年書生猶豫片刻,最終下了決定,眼神清亮,應道:“好。小生名叫安時昌,請問兩位俠士大名?”
“他叫林眠魚,我叫夏舟仙。”
趁著夏舟仙說話的間隙,林眠魚正好吃完了碗裡的餛飩,站起身看向安時昌:“明日辰時一刻書院門口見。”然後拉了還想和安時昌說什麼夏舟仙的手,離開了麵食攤。
夏舟仙回頭看著安時昌,揮著手。
街邊的燈籠下,映照著青年笑得開朗無比,端的是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態。
安時昌的目光卻停留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站在原地愣怔許久,若不是身旁的幼童喊著他的名字,還不知要傻站多久。
兩人回到客棧後,林眠魚忽然問道:“你似乎很喜歡他?”
夏舟仙探頭到林眠魚麵前,笑嘻嘻道:“吃味了?”
林眠魚緩緩道:“算是吧。”
夏舟仙沒想到林眠魚真的會順著他心意說話,很是滿意,臉上笑意更甚,便也不打機鋒。
他雙手摟住林眠魚的脖頸,湊得極近,近到能直接嗅到對方身上的氣息,聲音低柔道:“我看到那小書生將死在拯救他人的路上。他擁有一顆良善、純真且勇敢的心,我過去挺討厭這種人,現在嘛,或許是看到了他的結局,反而有點可憐他了。說來,他其實和仙門挺有緣的。你應該比我看得更清楚吧?”
林眠魚指尖輕柔地摩挲夏舟仙的左耳,他的五行識人術之前習到麵觀心,加上安時昌對他人毫無防備,他一眼便看到了安時昌毫無雜質的內心。
大抵是菩見禪寺的柳仙做了不少好事,林眠魚跟著也頗為受益,這幾日發現竟然摸到了手觀過去的門檻。
方才,他看到了安時昌的一些過往。
夏舟仙向左邊歪著腦袋,側臉緊貼著林眠魚冰冷的掌心,像隻狐狸似的眯起眼,問道:“看到了什麼?”
“他本有修仙之能,卻被人斷了仙根。”林眠魚言簡意賅道,他沒有窺私欲,這次看到安時昌卻莫名想到文曲星,便使用了五行識人術,未曾想看到了此等過往,“日後能否再續仙緣,當看他自身。你說你看到他會死在拯救他人,可有看清楚拯救的是誰?”
夏舟仙搖頭:“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語畢,他輕佻眉頭,挑起林眠魚的下巴,“我怎麼發現你比我還在意他?”
林眠魚沉默凝視夏舟仙,仿佛在說“怎麼變成你吃味了”。
夏舟仙理直氣壯地回瞪,似乎在回應“我就是吃味怎麼了”。
林眠魚微微低頭,呼吸輕撫麵頰,夏舟仙眼瞼不自覺地顫了顫。
有些冰涼的吻落在纖長的睫毛上方,夏舟仙閉上眼睛,再度睜開時,好似要將自己陷在林眠魚懷裡般,緊緊抱著對方,雙唇從林眠魚的下巴處遊走,逐漸往上輕啄,旖旎的氣氛即便不說什麼也昭示了他的心思。
“色鬼。”林眠魚話是這麼說,動作也不含糊,打橫抱起夏舟仙,放到床榻上。
四周的蠟燭驀然熄滅,兩人眼中的彼此卻無比清晰。
夏舟仙躺在床上,手腳並用,纏著林眠魚,一副“我就是色鬼你能拿我怎麼樣”的神氣樣子,占有欲爆棚道:“不許再想彆人,隻許想著我,隻許看著我。”
於是,林眠魚給了讓夏舟仙足夠滿意的回應。
……
翌日清晨,辰時一刻,南平書院門口。
書院門口進進出出的人不少,皆是羽扇綸巾,身著青衫的老年讀書人,身側陪著穿著書院學子服的年輕讀書人,一波又一波的人有說有笑地進入書院。
林眠魚一身紅色勁裝,豔紅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反而透著股淩厲寒意,夏舟仙則是寬袍大袖,仙氣翩翩。
一路走來,兩人都極為惹眼。
每當有人與他們擦肩而過,擁有若有似無的眼神看似不經意地瞟過來。
“兩位俠士!”安時昌站在角落不斷張望,看到鶴立雞群的兩人後趕忙迎了上來。
少年書生穿著洗得發白的書院學子青衫,對林夏二人抱拳作輯時,一旁的書院學子竊竊私語,說著安時昌的小話。
安時昌麵色閃過一絲尷尬,但還是竭力表現的正氣凜然,抬頭挺胸,微笑道:“小生已將俠士的義舉告知了山長,山長說俠士來我書院,是書院的榮幸。隻可惜今日將舉行書院祭祀活動,他無法招待二位,便由小生來負責。”
“多謝。”林眠魚作輯道。
“現下沒了鄒顏明這個靠山,這安時昌又是抱到了哪條大腿?以為讀了兩年書,直接考中秀才就臉都不要了。”
“他若是要臉,如今又怎會還住在鄒顏明家裡。”
“安時昌那麼窮,離開鄒顏明家怕是隻能睡大街了。”
“我一直有個猜想,說不定,這小子和鄒顏明有那什麼關係呢。”
“兩個都是男子,在一起想想都惡心。”
一群人竊竊私語個沒完沒了,皆在雙方對話間進行,直到一個聲音吐露惡感時,剛說到一半,聲音卻像是卡在了嗓子眼裡,怎麼都說不出來,而後像是嗆了口氣,瘋狂咳嗽起來,難受的臉紅脖子粗,彎了腰咳個不停。
那人捂著脖子,一旁的人原本還想接腔繼續調侃,突然也劇烈咳嗽起來。
幾個原本議論紛紛的同窗仿佛被傳染了,不斷地咳嗽吸引了眾人視線。
他們那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姿態,讓人心驚,然後被一旁的學子攙扶著逃也似地進了書院。
那樣的動靜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安時昌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幕,他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看向不動聲色的林夏二人,有些茫然。
總覺得是他們中的人出手了,但他又沒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