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顏明用的骷髏寶具, 這是他修行千年來煉製的最成功的法寶,不僅能增強法力,另外還有彆的妙用, 能夠給他帶來一線生機。
當然,目前為止他還沒用到那個妙處, 他也希望這次一切順利, 直接滅殺前麵的妖修。
然而, 想象是美好的,現實卻給了鄒顏明難以置信的一擊。他的法力被大幅增強後, 此刻已經與元嬰大圓滿相當,竟然隻給林眠魚造成了一點傷害, 鄒顏明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是林眠魚的對手,突然明白了什麼,憤怒地嘶吼道:“你竟然隱藏了修為——!”
鄒顏明附身這具凡人身軀二十載, 就怕出現個程咬金破壞他飛升的好事,多年來一直都很注意修界的大能。
就他所知, 那些有名有姓的妖修裡根本沒有什麼蛇妖。
凡俗界的靈氣比修界那些洞府稀少很多,修為越往上想要突破需要的靈氣便越多,元嬰以上的修士基本都待在修界閉關修行,更彆說是修行更艱難的妖修了,絕少有像此等乾擾凡俗界閒事, 還做出行俠仗義之舉的。
故而, 鄒顏明一直以為這兩個修士頂多元嬰中後期。
畢竟在他印象中,大圓滿的修士都在尋求突破機緣,哪可能顧得上凡人這些事,這也是他先前沒將兩人放在心上的原因。
結果百密一疏!
“在外行走,像你一樣, 都得留一手。”林眠魚隱約覺得臉部因為傷痕有些刺疼。
一股無法抵抗的威壓重重壓在鄒顏明身上,他不受控製地雙膝跪地,卻不改癲狂,狂笑著道:“哈哈哈哈,就算是化神修為又如何?!你以為能殺得死我?不可能!要死也是我自己殺了自己!”
語畢,在眾目睽睽下,鄒顏明就要爆體而亡,然而全身靈力仿佛被壓製般,一時間連自爆都做不到。
無數可怖的漆黑蛇影緊緊纏住鄒顏明,他臉上和身上的皮膚繼續碎裂著,如碎塊龜裂剝落一般仍在緩緩掉落,但又似乎被其他力量抑製著,從一開始稍快的速度減慢了下來。
那黑氣張牙舞爪,似要衝破身軀的牢籠般。仔細聆聽,還似人非人的不甘嘶吼從裂痕裡溢出,令鄒顏明顯得更不人不鬼。
安時昌雙唇囁動:“先生……”艱難吐出兩個字後再說不出其他。他雙目無神地看著鄒顏明,倉惶失色的臉上還有些許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希冀。
——希冀林眠魚和夏舟仙有辦法讓鄒顏明恢複正常……
鄒顏明聽到安時昌的聲音,不斷掙紮地身形微微一滯,但也僅是微乎其微,轉瞬即逝。
這段短暫的師生之情,根本不足以讓他產生更多的感情。
林眠魚臉上的血痕仍在斷斷續續往外滲出血珠,就算吞了止血丹藥依舊如此。他不再在意這點,向前一步,身影已從門外出現在鄒顏明麵前,雙眸不知何時變回了豎瞳,冷聲質問道:“你到底是誰?”
【主人!功德福報要往安時昌身上去了!】小青的感覺一直都非常敏銳,話音落下,便是林眠魚隨後看到的場景。
從鄒顏明身上絲絲縷縷往外散溢的福報,沒有消散,而是在空氣中拐著彎般,全都朝安時昌身上彙聚著。
鄒顏明似乎也知道鬥不過林眠魚,停止了掙紮,察覺到了自身的異常,愣了一瞬後目光猶如實質的,狠狠紮在安時昌身上。
安時昌渾身一抖。
“時昌……”鄒顏明全身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他的聲音又變得溫潤和煦,剛才剝掉假麵的真實仿佛隻是安時昌的一場噩夢。
倏然間,鄒顏明的嘴角兩邊緩緩裂開,形成一個誇張可怖的裂口弧度,滿是惡意與諷刺:“你可真是蠢得可憐。”
安時昌因鄒顏明的話整張臉又白了幾度,身形搖搖欲墜,猶如一隻空中被射中要害的燕子,盤旋落下隻待砸在地上斃命。
鄒顏明隨即轉頭看向林眠魚,冷笑道:“妖修,你以為福報回到他身上後,他就能恢複成原來的樣子嗎?”
林眠魚卻道:“你無法自毀仙根。”
安時昌的大腦已是一片空白。
“那又怎樣?”鄒顏明笑得極其囂張,碎塊撲簌撲簌的繼續掉落,此時隻剩下半邊即將崩碎的身軀,另外半邊則完全由觸手般的駭人黑影組成,“從這仙根到我身上之後,就再無可能回到他身上。你就算殺死我……也沒用的……”
隨著林眠魚微微眯起眼,禁錮鄒顏明的力量越發強盛,使得他聲音逐漸發不完整,好似從嗓子眼裡擠出來般難聽。
鄒顏明是由凡俗界萬千白骨的怨念形成,繼而修成的妖身。修成妖身前,他的修行出乎意料的順利,隻要有屍體的地方他便能吸收那份怨念修行,提升修為。
後來修成了妖丹,他逐漸不滿足妖修的修行速度,開始殺人造屍,修行才越發快速,一度被數個自稱降妖除魔的修士追殺,但都被他逃出生天,化險為夷。
多年前的一日,鄒顏明即將跨入化神之際,他滿心歡喜,以為自己能夠跨入新境界,未曾想,卻迎來當頭一棒。
他渡劫失敗了。
好在他以防萬一,每次渡劫都給自己找好了退路,他曾以為這退路永遠不可能用上,結果還是用上了。
他用無數白骨鑄就的特殊寶具保留了自身破碎的元嬰,護著殘魂,附身到了一個凡人身上。
後來,殘魂吞噬了凡人的魂魄,成為了敏而好學的鄒顏明。
然而,隻要他的殘魂一日無法恢複過往的強盛,他就無法修複破損的元嬰。
他隻能先以鄒顏明的凡人身軀存世,在外裝作好為人師的模樣,甚至拒絕了皇帝入廟堂的邀請,實則暗中找機會殺人修複自身殘魂,滋養受創太重無法與凡人身體合一的元嬰。
畢竟做官哪有成仙好!
但數年過去,效果依舊不明顯……
直到,鄒顏明看到渾身上下縈繞功德福報的安時昌。
他雖然暫時無法操控元嬰,卻還是能運轉少許法力,之後陰差陽錯之下,更發現安時昌擁有著讓人垂涎欲滴的仙根。
鄒顏明起了貪心,想方設法接近安時昌,然後用寶具奪取了對方的功德福報,這取之他人的福報無法在他身上永遠停留,他要在有限的時間裡,利用暗中轉移到身上的仙根,找個機會在世人見證下,死在冤屈之下,死在盛名之下,死在他人的手中從而飛升成仙。
下凡渡劫的仙人向來如此,總是要走一條被世人誤解,受儘欺辱的路。如此才能讓這劫順利渡過,從而結束仙根上的“天道束縛”。
雖說這天道,也不過是仙界真正大能隨手設下的禁錮。
鄒顏明原本打算將計就計,趁著吳秀添看中他的美色,又因被他拒絕之後對他心生怨恨,而後與官府勾結,將他抓林大牢,讓他蒙受不白之冤死去……
不曾想,在這個計劃即將實現時,竟然被他人徹底破壞!他怨他恨,絕不會放過眼前讓他錯失飛升成仙機會的妖修!
鄒顏明目眥儘裂,最終半邊皮肉也完全剝離脫落。霎時間,他仿佛看到了滿意的畫麵,黑氣勾勒的臉透著奸計得逞的微笑,笑聲震耳欲聾,透著怨毒。
“到底為什麼……”安時昌的聲音沒有撕心裂肺的怒吼,沒有悲痛欲絕的大哭,輕不可聞的幾個字卻透著深入骨髓的悲哀。
“像你這種能輕易成仙的功德之身……又如何會懂……我們這些妖物即使努力了千年萬年都無法飛升的心情……”
粗糲難聽的嗓音緩緩崩碎,四處舞動凝成形體的黑氣驟然四散,最終隻剩一身染血青衫落地,以及猝然掉落發出響動的骷髏法器。
安時昌親眼目睹將他領進門的恩師魂飛魄散的慘狀,臉色蒼白如紙,雙腿無力地跪倒在地。
他仍舊不懂鄒顏明說的話是何種含義,但依然不妨礙這些言語如同重錘般,一字又一字地捶在千瘡百孔的心上。
毫無血色的唇畔上下顫動,卻並無絲毫聲音流瀉,良久後,兩行清淚從少年書生瞪大失神的眼中無聲流下。
林眠魚早在院落周圍布下了結界陣法,四周靜悄悄的,氣氛顯得格外詭譎。
屋內,兩名女子早已人事不省,而那作惡多端的吳家長子被嚇得口吐白沫,直接尿失禁軟倒在地,但還睜著眼睛。
林眠魚睨了吳秀添一眼,直接把後者嚇得翻了白眼昏死過去。隨後,他袖口一揚,將一把看不見的粉末撒到吳秀添身上。
這輩子,吳秀添都彆想再人道了。
對於一個貪圖美色,剛出獄便想享受一番的人而言,從此不舉便是最大的懲罰。
而為了防止他不能人道,瘋批到其他地方,再加上他和縣太爺勾結,就能把鄒顏明抓進大牢各種折騰,林眠魚又讓吳秀添大腦混沌了些許。
癡癡傻傻一些,對普通百姓才是好事。
林眠魚的臉有些癢,他抓了下流血的傷口,對安時昌道:“安公子,走吧。”
失魂落魄的安時昌聞聲,驀地回神,全身戰栗般抖了下,他朝林眠魚看過來,瞳孔驟縮,映照出一張妖異的非人臉孔:“林、林仙長……你的臉!”
林眠魚聞言,抬手摸了下臉,除了蹭下血跡之外,忽然感到一陣冰冷堅硬的質感,以及本隱藏起來的蛇角也冒了出來。
他低頭看向五指,原本和人無異的手掌此刻長滿蛇鱗,指甲更是變得又長又黑,尖利駭人。
想也知道,臉上肯定也長滿了黑白交錯的鱗片,應該比在夏舟仙麵前展露的非人姿態更加可怖。